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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公公的印象中,太子很少被气成这样。

就算平日里生气,也是面带微笑,从不会显露于面,今日不同,殿下连个笑脸都懒得挂了。

明公公弓着腰,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大抵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从龙鳞寺唐姑娘受伤,殿下便没打算瞒着,回来后便将人带到了前殿,亲自上药过夜,甚至连司闰都请过来了,就为了给唐姑娘一个名分。

试想殿下何曾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过。

唐姑娘却跟着五公主走了,还成了五公主的伴读。

比起唐姑娘的突然变卦,恐怕殿下更气的是自己被她耍了。

明公公也不敢再提什么阮嬷嬷了,见太子上了撵轿,赶紧一把拉过小顺子,附耳吩咐道,“去将那位阮嬷嬷叫来。”

就怕待会儿万一殿下要寻人。

*

小顺子折回了凤栖殿,并没见到阮嬷嬷。

问了一番,苏嬷嬷才道,“适才陛下心疼五公主,让娘娘派人送了些荤菜过去,阮嬷嬷这会子怕是快到觅乐殿了。”

小顺子又跑了一趟觅乐殿。

因唐韵有伤,五公主并没有过多打扰,天色一黑,便让人带着她回房歇息了。

皇后送来的吃食一到,五公主只让人留了一半,余下一半没动,“劳烦嬷嬷,走一趟西厢房第二间屋,将这东西拿给里头的姑娘。”

“是。”

屋内唐韵正拿笔写着信笺,门外便响起了“咚咚”两道敲门声。

“进。”

阮嬷嬷一把推开门,身影快速闪了进来,转身便将房门关上。

唐韵惊喜地起身,“嬷嬷怎么来了。”

“可算同姑娘说上话了。”阮嬷嬷上前一把握住了唐韵的手,眼里的泪也跟着溢了出来,心疼地看着道,“姑娘伤口可还疼?”

“不疼。”

昨夜阮嬷嬷被明公公叫去东宫给唐韵包扎,阮嬷嬷亲眼见到了伤口,周边的皮都翘起来了,怎可能不疼。

当时碍于有旁人在,阮嬷嬷不好太过于流露出心疼。

如今忍了一夜加一个白日,再见到唐韵,阮嬷嬷的心肝子都憋得发疼,“姑娘这一趟龙鳞寺,可没将奴婢吓死,刀子要是再深点,您让奴婢怎么活。”

“嬷嬷放心,太医已经瞧过了,并无大碍。”唐韵将阮嬷嬷拉到了身旁坐下,抓紧问起了正事,“那些香包可有起到作用?”

阮嬷嬷点头,脸色也总算缓和了一些,“姑娘做的那些香包,祭月当夜皇后娘娘便派给了各个宫里的主子,几十个人里,倒是真有个识货的。”

唐韵眼睛顿时一亮。

阮嬷嬷便道,“是西六所的徐美人,刚进宫不久,在宫中没有根基,正急着找人依附,巧好撞上皇后娘娘喜欢香包,哪里肯放过机会。”

唐韵认真地听着。

阮嬷嬷继续道,“祭月一结束,徐美人便来了凤栖殿,带着宁家铺子之前卖出来的香包,拿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赏了她两块绢布,可比起那两块绢布,更让徐美人欢喜的是,有了亲近皇后娘娘的机会,这不,前几日便让人给徐家送了信,让徐家出面,去打听扬州宁家的香包铺子了。”

唐韵知道徐家,徐家长房徐大人在宫任职光禄少卿,掌管祭祀、朝会等酒醴膳宴,也是京兆府高大人的岳丈。

由徐家出面去寻六年前消失的一间店铺,并不难。

事情虽顺利,唐韵心头却轻松不起来。

当年突然一把火将扬州宁家的几处店铺都给烧完了,水路又接连遭劫,宁家仿佛是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人们的眼皮子底下。

六年了,宁家硬生生地被人赶到了绝路,连自个儿的家国都回不了。

阮嬷嬷见她眉目间并无半点喜悦,知道她在想什么,出声宽慰道,“姑娘放心,宁大公子已经到了扬州,咱往后不愁出头的日子......”

阮嬷嬷说完脸上又是一喜,“姑娘不是教了奴婢那果子酒的酿造法子吗,奴婢做了好几坛,今日刚开封,便被皇后娘娘拿去招待了陛下和太子,陛下还问过娘娘,这酒是如何酿造的,明儿娘娘必定还会前来问奴婢,届时奴婢能否说出西戎?”

先夫人一死,宁家前后遭劫,全家老小都被逼到了西戎。

这些年唐文轩派人卡着关口,不让宁家人踏进大周半步,如今工部尚书一职已撤,宁老爷子也该回来了。

“先别贸然提西戎,若娘娘问起来,就说是从之前邻里那学来的酿造法子,陛下一生征战,怎品不出美酒,过不了几日,自会想起,先前已经有了香包之事,如今又是果子酒,太过于频繁,可别让皇后起了疑。”

且宫里还有位贵主子盯着。

唐韵不急,六年都等了,断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阮嬷嬷忙地点头,“还是姑娘想得周全。”

可眼下阮嬷嬷心头还担心一事,“唐家的案子一翻,吴氏也该回来了,过不了几日,定会想着法子寻到这宫里来,姑娘可要堤防一些。”

唐文轩的通敌之罪洗清了,接下来唐家会想各种法子去恢复官职。

以吴氏的聪明劲儿,断不会去麻烦西六所的那位贵主子,只会寻上姑娘,用姑娘对五公主的救命之恩,来啃姑娘的骨头。

唐韵点头,“嗯,我知道。”

阮嬷嬷憋了几日,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整个人都舒坦了,这才记起端来的吃食,“娘娘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姑娘趁热吃。”

虽说这些口食上的东西,姑娘不该去稀罕。

可这六年里,只有她知道,姑娘在唐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何曾又用过一餐好饭。

“嬷嬷再帮我跑一趟。”唐韵并没有动筷,而是起身拿起了笔。

将适才没有写完的信笺写好,又从袖筒里取下了一个荷包,一并交给了阮嬷嬷,“呆会儿你出去,想个法子交给太子。”

她虽来了公主这儿,但这宫里谁说话算数,她非常清楚。

她也从未想过要和太子一到两断。

她知道太子想要封她为良娣,但她并不想要。

一旦她入了东宫后宫,她在太子面前便绝无翻盘的机会。

手到擒来的远没有得不到的香。

自上回唐韵被太子带去了龙鳞寺,阮嬷嬷便有了心理准备。

阮嬷嬷一句也没问她同太子之间到底如何了,接过荷包和信笺便放进了袖筒收好,“姑娘放心,奴婢待会儿就送过去。”

“好。”

唐韵将她送到门口,轻声嘱咐了一句,“嬷嬷好生照顾自己。”

阮嬷嬷再也没忍住,回过头一把抱住了唐韵,哑着声音道,“在奴才心里,姑娘永远都是高贵的。”

无论她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比起那些所谓的纨绔儿郎,都要高贵得多。

唐韵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心头的一股酸涩涌出来,一下堵在了喉咙口上,唐韵及时地偏过头,没再说话。

*

阮嬷嬷出去后,背着灯火刚用袖口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迎面便撞上了小顺子。

“嬷嬷可让小的好找。”小顺子松了一口长气,笑着上前,“阮嬷嬷忙乎完了?可需要小的搭把手?”

阮嬷嬷也认出了小顺子,忙地迎上去,“也就过来替娘娘给五殿下送了些菜,已经忙完了,哪敢劳烦刘公公。”

平时日被人叫着小顺子叫惯了,如今这一声刘公公,叫得小顺子甚是熨帖。

“那敢情好,阮嬷嬷要是忙完了,便有劳嬷嬷随小的去一趟东宫。”明面上阮嬷嬷虽是东宫的人,可小顺子心头知道,她是唐姑娘的人,说话自然是客气。

“行。”阮嬷嬷笑了一声,提起手里的灯笼,往前照了路。

*

东宫。

太子回来后,直接去了净室沐浴更衣。

明公公打起精神守在了门外,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见小顺子进来禀报,说将阮嬷嬷带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心情,只吩咐了一声,“让她先且候一阵。”

小顺子却突地递过来了一个荷包和一张信笺,悄声同明公公道,“唐姑娘送来的。”

明公公:......

明公公正犹豫要不要接,里屋内突地传来了太子的声音,“进来。”

明公公脊背一寒,赶紧将那荷包和信笺塞进袖筒,走了进去。

太子已经沐浴完了,坐在了里间的床榻上。

明公公掀帘进去,便见太子倾身从床头上,拾起了一只玉簪,递了过来,“给她送过去。”

要走就要走得干干净净。

别试图留着这些东西,日后好找个理由再来攀附。

明公公一愣,自然知道那簪子是谁的,上前捧着手接过,脑子里的念头一闪,鬼使神差地从袖筒里拿出了那荷包和信笺,呈给了太子,“殿下,适才唐姑娘让阮嬷嬷送来的。”

太子极为不耐地抬眼。

便见到了一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朵绽放的荷花,底部挂了一排流苏,能看出花了不好功夫。

太子倒是想了起来那日在龙鳞寺,她也曾来送过自己一回荷包。

但他不缺荷包。

太子没接。

明公公迟迟不见他出声,没拒绝也没接,斗着胆子将掌心里的信笺给露了出来,冒死道,“唐姑娘许是另有想法,殿下何不瞧瞧?”

明公公说完,便感觉到了头顶上的凌厉目光,腰身弓得更低了,背心的冷汗都快冒了出来了,正要跪下请罪,太子却突地伸了手。

薄薄的一张信笺“哗啦”一声被太子抖开,两行娟秀又不失气概的字迹,瞬间落入了眼底。

——凌哥哥别生气,我不能让凌哥哥因我而陷于不义。

喜欢你。

只有两行字,信笺的底下用笔隐隐地勾出了一个笑脸。

太子盯着那简单得没有半点文采的两行字,目光又落在弯弯扭扭的几条线上,黑眸里的深邃一敛,满是讽刺。

那十年,她就学了这么点东西?

太子突地冷嗤了一声。

幼稚。

这一声出来,明公公险些就跪上了。

“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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