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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听话在寝殿等我。”

楼观雪垂眸, 轻声开口。

他驱散身边的血光黑障,往前走,似乎是想牵夏青的手看看他的脉象。

这时宋归尘骤然出剑, 思凡剑卷动着整片竹林的叶子, 带着清锐的紫光,直直刺向楼观雪。

宋归尘厉声道:“夏青, 走!”

楼观雪听到这话,唇角玩味勾起, 眼底浮现一丝冰冷杀意, 可到底是对夏青的关心占了上风,没有去搭理宋归尘。

思凡剑意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甚至于空中遭反噬, 回刺入宋归尘体内。紫衣大祭司闷哼一声,跪下来。他五指苍白痉挛般插入土地,瞳孔抬起,愣愣看着百年后重新降临的神。

这是世间唯一的神啊。

如果不是当年鲛族趁其不备,如果不是蓬莱之灵可以催动天地法则,谁又能诛神呢。

楼观雪想伸手去牵夏青的手腕, 谁料夏青先出手握住他。

少年的指尖冰冷,几乎有些发颤。

楼观雪愣了下,温柔问:“怎么了?”夏青在亲密的事上很少主动,或许是太上忘情的缘故, 他迟钝木讷甚至有些呆,被占了便宜也要反应半天,这次倒是难得。

夏青脸色虚弱苍白, 浅褐色的眼眸静静看着他。

楼观雪将他的一切表情收于眼中, 鸦羽般的长睫垂下掩过深意, 微笑道:“乖,别看。”他解开腕上的缥碧色丝带,俯身吻上少年的眼睫。

相触的感觉微凉如落雪,夏青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已经被发带蒙上了。

一瞬间,外面的混乱鲜血战火废墟归于漆黑,刺穿耳膜的呻吟哭嚎也彻底消散。

楼观雪手指抚上他的脸,温柔笑道:“乖,什么都别看。”

宋归尘心神巨震,瞳孔缩成一点,嘶声吼道:“楼观雪,百年前的恩怨与夏青无关!你放过他!”

楼观雪讽刺地低笑一声,没理他。

浩瀚强大的白光从指尖溢出,形成一道至纯至粹的光,将夏青静静笼盖。天地崩析日月颠覆的乱象被隔绝少年身后,他嫁衣如血,立在红尘外。

宋归尘自然不会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一下子眼眸赤红,悔恨化为心间刺,拿着思凡剑站起身来——他害得他的小师弟被利用、被欺骗,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烟尘弥散空中,万千黑障红雾,像百年因果,照应神罚降临的最终命盘。

“神。”宋归尘踉跄一步,一字一字从带血后的喉间说出,艰难道:“百年前,是我、是珠玑、是楚皇,害得你落得那个下场。百年后,冤有头债有主。这些罪孽,我一人承担。”

楼观雪似乎现在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冰冷一片,他似笑非笑,语调凉薄:“你一人承担?”

他淡淡问:“宋归尘,我的恨,你拿什么承担?”

砰。一道黑色的雾障突然发作,钻进宋归尘体内,一下子压制住他的灵魂,嚼碎血肉骨骼,逼得他咬紧牙关,重新跪下来。

楼观雪没再看他一眼。衣袍掠过瑟瑟荒草,往前走,冷漠道:“哪怕你现在自拆骨、自抽魂,跪在我面前魂飞魄散也完全不够。”

他停在了废墟前,这里是阵法中心处,是他所有记忆和恨的根源。

楼观雪凝视着一切,漫不经心低笑着,轻声说:“百年前,你们就应该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十六州黑云压城,地面如长蛇裂开,顷刻间无数房屋高楼化为废墟。

众生尖叫挣扎,不得解脱,崩析声中构成地狱乱象。

文武百官匍匐在地,哀嚎哭叫。

竹林不解悲苦,萧瑟依旧,燕兰渝倒在废墟中,手指颤抖握住了一把荒草。她剧烈呼吸,瞳孔涣散,鲜血从七窍不断涌出,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当初瑶珂被用鞭子活生生抽死时最后看向她的一眼——银白色,怨恨讥诮,从此她日日夜夜不得安眠。

【当年先祖东征通天海,带来了无数珍宝也获得了神的眷顾。】

哪有什么神的眷顾,从来只有诅咒。一生汲汲名利一生所求权欲,到头来贪婪者死于贪婪。燕兰渝痛苦到浑身抽搐,嘴里喃喃:“不……”灵魂被烈火烧灼,血肉在翻涌爆炸。

可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黑障撕碎,鲜血散开,溅上青草。

*

陵光城门外。

无数鲛人聚在一起,男女老少都瑟缩着垂头,身躯颤抖。他们穿着灰扑扑的囚服,手上带着拷链,被士兵们恶声恶气地赶向城门外。

“都给我走快点!”

踏出繁华城门的一刻,金光穿过云层照在了每个人鲛人脸上,照入他们麻木迷茫的眼。

灵犀被薛扶光牵着手,站在不远处,安静又疑惑地看着这一群人。

扶光姐姐听完村子里发生的事后,就带他来了陵光。说这里是离浮屠塔最近的地方,也是压迫和折磨最深的地方,必须早点救他们出来。

这是他的族人吗?可是为什么,族人会是这样的呢。

灵犀看着他们凌乱的头发和遍布伤痕的手,清澈不染纤尘的眼眸满是迷茫。

侍卫不耐烦地说:“都到齐了,带走吧。”

薛扶光点了下头:“好。”

陵光城内数万鲛人排成一条很长很长的队。

鲛人们低着头。

与生俱来的屈辱苦难折磨尽生机,懦弱和惶恐写入骨子里。他们行将就木,像是一颗一颗枯朽腐烂的树,黑压压站在城门前。

城墙之上,卫流光悄悄趴在垛口冒出一个头,看着下面长龙般的人群,震惊不已:“我的乖乖,这是在干什么。”

卫念笙在旁边气得跺脚:“卫流光,这就是你说的最好方法?”

卫流光理所当然:“对啊!你逃出陵光城燕兰渝还能把你抓回来送进宫不成。”

所以他给出的方法,居然真的是要她连夜逃跑?卫念笙被他的不靠谱给气哭了,觉得自己听信他的话跟出来简直就是脑子进水。

一袭粉白色衣裙的少女扁着嘴,眼睛越来越红,越想越委屈,最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卫念笙浑身颤抖:“哇呜呜呜呜呜卫流光,你真是个混蛋!”

她自幼娇生惯养,是卫太傅的掌上明珠,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站在这寂寥冷冰冰的墙头,卫念笙越想越气,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城墙上,抬袖掩面大哭起来。她哭起来丝毫不在意形象,跟小孩子一样,眼泪鼻涕都在脸上,丝毫没有卫家贵女的做派。

墙垛上长着荒草,青绿色冒出石缝,随风招摇在她金丝勾勒的华贵裙边。

“呜呜呜我干脆真的跳河算了!顾修远也是混蛋,关键时候永远不在我身边!我都要被送入宫了,他还在不知道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官呜呜呜呜呜!”

卫流光头更大了。

他觉得自己招惹上卫念笙就是给自己招惹了一个祖宗。

他把折扇随便塞进袖里,扑上去捂住她呜呜哇哇的嘴,气急败坏:“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

可是来不及了,城门口寂静的只有风声,她的哭声早传遍了天地。

“谁在上面!”带刀侍卫鹰眼一利,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呵斥。

“呜呜呜呜呜。”卫念笙在陵光就没怕过谁,理都没理,继续哭得直打嗝。

卫流光崩溃捂脸,心里直骂这死丫头真是扫把星,害他丢脸丢大发了。

“是我。”他冷冰冰探身道。

“卫小姐,卫公子?”但侍卫只一眼认出了他们,神色一惊。侍卫对鲛人时的盛气凌人和不屑,在金尊玉贵的陵光世家面前,一下子只剩诚惶诚恐。

卫念笙沉浸悲恸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抹把脸,吸吸鼻子往下看。

可只这一眼她就愣住了,她对上了无数双麻木惶恐的眼。少女的手指搭在垛上,被泪水洗刷过的干净眼眸只剩愣怔。粉白的衣裙散在空中,像飞舞飘零的花。

天空是黑沉的,城墙砖瓦青灰,风声卷过天地,墙上墙下,隔开两片天地,就像两种人生。

卫念笙呆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他们手上都带着手铐?是犯了什么错吗,不对啊,我记得陵光处理犯人的拷链不是这样的,这是刑具吧。天啊,还有钉子,钉子都扎进了血肉里,太过分了吧。”

卫念笙撑在墙头,看着那些鲛人鲜血淋淋的手和脚,只觉得同情和愤怒。

卫家娇宠的千金小姐从来我行我素,她手撑在墙垛上,弯下身对着那个侍卫长风风火火大喊:“喂,你快给他们解开!你这是滥用私刑!我回去告诉我爹,你会被抓起来的!”

“啊?卫小姐你说什么?”侍卫长一头雾水,被这位金尊玉贵的卫家嫡小姐给弄傻了,可有碍于身份不敢反驳。

“你再不——”可卫念笙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一道道目光凝聚在她身上,让她彻底呆住。

鲛人们缓慢抬头。无数麻木、苍老、沉默以及怨恨的视线,齐压压朝她袭来。

“我……”她被吓到了,脸上溢出茫然之色来。她刚刚,说错了什么吗?

就在这时,自陵光城皇宫的方向出现一声巨响,整片天地风云变色。

罡风呼啸过山河,卷过来,差点把她整个人吹下墙去。

“啊!”卫念笙惊呼一声,手指死死抱紧了墙垛,她脸色苍白,回头望去:“怎么了?浮屠塔破了吗?”

“浮屠塔破了。”薛扶光声音沙哑缥缈。她暗淡的长发随风飘浮,眼眸望向远方。

越过无数鲛人,越过城墙,看向最东方,那里黑云紫电密集,轰轰烈烈,像是要撕开虚无。

“天啊!这是发生了什么。”

卫念笙有点怕了,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回身却对上一双死寂安静的眼。

来自一个莲青色衣裙的女人。

她一下子愣住。

粉白衣裙的少女鬓发上都是珠玉,步摇金灿灿成为混沌天地唯一的亮光。

她眼眸清澈,通身华贵,是人类百年的荣华,也是……人类贪婪最后的结晶。

卫流光正琢磨着怎么不动声色把她抛下,自己天高海阔到处玩。突然察觉脚下大地在震动,他愣住,转身,却只看到城墙坍塌,坐在墙垛上的少女,指尖抓着几缕青草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随着石块往城下堕落。

卫流光眼眸瞪大,骤然大喊:“卫念笙!”

卫念笙脸色苍白,手在空中虚虚抓了下,却什么都没抓住。她青丝散开,往下坠,衣袍翻飞像是蝴蝶又像落花。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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