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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栋被元里说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

过了许久,他才深呼吸一口气,手指颤抖地低声道:“先帝是有些错处,但如今的天子不是先帝,而是年轻的周延帝……只要对其好好教导,加之辅佐,如何不能让其成为稳定天下的明君?辅佐出一位明君,成为一代名臣,闻公,这样不好吗?”

其他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这意思不就是想让他们主公屈居人下,一辈子辅佐天子吗?

这天下都是主公一一打下来的,耗费了无数心血和人力,是辛辛苦苦九年过去才到手的成果,结果张良栋却想让在大业将成之时让他们拱手相让?

然而张良栋这话问得直中要害,他们难道还能直说不好吗?

哪怕他们确实想要改朝换代,但也绝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直说不想成为天子的臣子,而是想要取而代之的话。

郭茂道:“张大人,谅在下直说,您有这样的心自然值得敬佩,但天子的决定我等又如何能置喙?张大人不会以为天子主动要禅位一事是外人虚传的吧。”

张良栋立刻道:“臣不敢。”

他嘴上说着不敢,但分明是在质疑天子是被人所逼迫。

元里扯唇,深深看了张良栋几眼,什么都不再说了,淡淡地道:“竟然你想见要天子,那便去见吧。来人,带张大人前去面见天子。”

张良栋松了口气。

郭茂立刻行礼道:“主公,臣愿一同前往。”

“不用,”元里对着张良栋道,“无需陪同,免得张大人当真以为是孤对天子做了什么手脚,就让他自己过去吧。”

张良栋有些羞愧,他复杂地看了一眼元里,快步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元里眯了眯眼,侧头跟一直没有说话的相鸿云道:“你明日就回并州,暂代并州刺史一职。并州官员不多,你将王谦之带上,再去政事堂挑一些你看得上的人才,接手张良栋及其弟子们的政务。”

说完,元里便耐心地看着相鸿云,等着相鸿云的回应。

相鸿云知道主公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这个张良栋的学生会如何选择。是选择背叛元里站在张良栋的身边,还是选择背叛师长为元里效力。

相鸿云冷静地弯腰行礼,毫不犹豫地便道:“属下听令,请主公放心,鸿云必不负主公所望。”

元里眉目舒展,笑着道:“好!你擅变革治理,王谦之则善法,你们二人回去写上一份如何治理并州的策论拿给我看,若是可行,那便从并州开始实行。”

相鸿云双眼骤然亮起,嘴角划过细微笑意,“是。”

张良栋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天子房外。

天子听闻又是这个叫张良栋的人想要拜见自己后,实属不耐。

他本来想说不想见,但听闻是元里让其过来的后,为了给元里面子,天子还是不情不愿地召见了张良栋。

张良栋一见天子便激动得眼含热泪, 见天子的面色红润、精神不错, 这次是彻底放下了心,他结结实实地给天子行了个礼,“臣张良栋,拜见天子。”

天子随意挥了挥手,皱眉问道:“你一直想来拜见朕是为了何事?朕说了不见你,你却还是要来,你有话就赶快说,朕还要吃饭睡觉呢!”

张良栋一愣,小心翼翼地问:“当真是您不想要见臣吗?”

天子不满地道:“朕已经说过一遍了,你这个老头难道已经耳聋到听不到朕说话了吗?”

张良栋连连摇头,他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误会了元里了,张良栋恍惚片刻,又回过神道:“臣见天子,是有事相求……”

张良栋掀起衣摆跪地,将头扣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重的闷响:“臣求天子收回禅位之意!大周百年秦氏天下,怎可送给他人!臣恳求天子收回成命!”

天子被吓了一跳,一听完他说的话,立刻觉得这是元里不愿意接受禅位所以派来的说客,他顿时紧张了起来,大喊道:“你不用再劝,我已下定决心要禅位给闻公,谁说也不管用!”

张良栋心沉到谷底,他不断劝着天子,天子却越听越不耐烦,最后佯装要睡了派人把张良栋赶了出去。

门重重合上,张良栋站在门前,面容苦涩,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数岁一般。

他在门前站了良久,才踉跄地离开。

张良栋在心中安慰自己,天子只是不懂得禅位的意义而已,待天子明白,必然不会再这么说。

第二日,张良栋一早又来到了元里面前。

他拿着书,请求元里允许他教导天子读书识字。

元里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允了。

张良栋欢天喜地地拿着书带着弟子找到了天子,想要尽快地将一身本事教会给天子。但天子此时正在睡梦之中,张良栋及其弟子们只能在外头等待。

在天子面前,张良栋极其注重规矩。为了表示自己对天子的尊重,他拒绝了仆人送来的椅子坐垫,和弟子们站在门外等待。

这一站,便站到了中午时分。

等天子醒来时,张良栋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湿,双腿发软得快要站立不住。他强撑着让弟子们扶他进去,天子一见到张良栋,就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

态度还有些不耐。

张良栋强颜欢笑道:“陛下,臣是来教您读书的。”

“读书?!”天子眼睛猛地瞪大,排斥的神色毫不遮掩,“朕不喜欢读书,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张良栋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是这个表现,一时失望至极,又有些手足无措,“陛下,闻公既然没有限制您读书识字,您自当努力啊!您身为天子,只有读书明智才能治理天下,老臣虽不才,但也会尽心尽力辅佐您的。”

天子被他说得烦不胜烦,最后直接蒙起被子遮住了耳朵。

有弟子看不过去,“老师为了教您读书,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上午,您怎么——”

“莫要多说,” 张良栋打断了弟子的话,神色和蔼地对着天子道,“天子还没用膳吧,您吃饭的时候,老臣给您念念书如何?”

天子不知道张良栋得不得元里看重,也不敢彻底给张良栋没脸,就当做没有这人一样,吃饭时令漂亮的女奴在旁服侍,又在吃完饭后玩起了蛐蛐,还准备招歌舞来看。

张良栋在旁念书念得口干舌燥,他咽咽口水,哑声劝天子抛下这些玩乐好好读书。

他不让天子玩,天子非要玩,还将他的劝告视作无物。等这一天结束后,张良栋只觉得身心疲惫,回到府后就唉声叹气不断。

次日,他又带着弟子来了。

这一来,就连续来了七八日。

越是教导天子,张良栋心中越是冰冷。

天子极其不喜欢读书写字,他教他的,天子玩天子的。他对天子的恭敬让天子不再顾忌他,行事越发荒唐,这些天过去,天子竟然连只言片语也没学到。

张良栋的弟子都是天资出众之辈,所接触的子弟也都才华横溢。他从来不知道教导一个人怎么会如此艰难,往往他刚跟天子教了几个字,次日天子便能忘了个干干净净。

张良栋越来越累,有时候给天子上课,他好像成了个木头,只有嘴巴张张合合,木讷地念着书上的东西。

又过两日,张良栋的弟子忽然惊慌失措地跟张良栋道:“老师,我们在并州的官职都已被别人顶替了!”

张良栋僵硬的脑子过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他沉默片刻道:“那本来就是闻公授予的官职,拿走也好,我是北周臣子,不应该是闻臣。”

“可是……”弟子咬着牙,“和我们关系亲密的部下和其他官员……都被罢免了。”

张良栋心中一痛,顿时剧烈咳嗽了起来。等好了后,他仓促地道:“只要天子能好,这些东西不要也罢。”

弟子们彼此对视一眼,脸上茫然没底。

他们老师为了天子走到这一步,真的值得吗?

如此顽劣愚笨的天子,当真能成为明君吗?

然而他们官位被夺只是个开始,很快,张良栋及其和他弟子们的家眷便从并州送来了信,声称那些因被张良栋牵连而遭闻公冷落罢官的人日日来门前撒泼哭喊,闹得他们无法在原地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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