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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平日里低垂着脑袋的盛夏所没有的。

“盛夏?”周萱萱率先打招呼,带着试探。

盛夏正在叠礼服,“嗯?”了一声回头,好似才看见她似的,眼里没什么情绪,温温淡淡地开口:“萱萱,你可以帮我叠一下礼服吗?”

周萱萱松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凑上去,“好呀!”

裙摆很大,盛夏拿着一边,周萱萱拿着另一边,两人抻了抻,盛夏靠近周萱萱去够,在距离最近的时候,周萱萱听到盛夏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萱萱,你是不是对我很好奇?”

周萱萱一愣,脊背忽地发寒。

还没来得及反应,盛夏从她手里捏走了裙角,又把裙身交给她,重复折叠的动作,再一次靠近时又说:“背后论人是非……主角从来不会这样做。”

周萱萱木木地配合,盛夏没再正眼瞧她。

而手上的衣裙质感贵重,丝绒细密,刺绣立体繁复,走线精细,虽然没见过正品,周萱萱也知道这绝不是六百块能租到的东西。

盛夏叠好裙子放回盒子里,直起身,对周萱萱说:“如果你有疑问,以后可以当面问我。”

她语气温温柔柔的,旁的人听了,只觉得两人在聊天。

而周萱萱整个人都僵住了——

盛夏听见了,完完全全听见了,或许从第一句开始就听见了。她在明示她,有话当面说。

还暗讽了她那句“你才是主角”。

直到盛夏抱着东西离开,周萱萱久久没有动弹。

她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

在她的印象中,盛夏这样的人,即便是听见了,也只会假装没听到,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回到班里相安无事,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不会明火执仗夹枪带棒。

今天,盛夏就好像一只猫忽然抻开了柔软的肉垫,露出了尖细的爪牙。

这两句话,细想之下并没有多么强势,班里任何一个人说出来,周萱萱都不会多么当回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杀伤力,可她是盛夏啊?

那个走路永远低着头的盛夏啊?

那个被多看两眼就会脸红的盛夏啊?

盛夏也没法形容现在的感受。

被恶意中伤的悲戚,在走出105室的时候就淡了;言语报复的快感?谈不上;对未来同学关系的担忧?隐约有,但也正在纾解。

在复杂的家庭背景里成长,她从小就知道怎么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而盛明丰虽与她相处不长,但人情世故、识人断事,盛夏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

像周萱萱这样的人,他们一方面鄙视他们口中的“后门”“巴结”,一方面又畏惧和尊崇。如果有一天他们拥有了这些,甚至只是靠近了,就会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

和这类人相处,默不吭声从来不是一个好方式,适当的强硬才是生存之道。

很多道理,盛夏早早就清楚,只是极少真正用到。

今天这样的处理方式,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已经迈出这一步,那就随遇而安吧。

周萱萱于她而言,不过匆匆过客。

她明白心里的郁结并不是因为周萱萱,但又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堵得慌,找不到头绪。

盛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么多盒子抱回来的,进教室的时候,收获了满室震惊的目光,此刻她就像一个金刚芭比。

她把盒子都放在桌子上,手臂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僵硬了,直不起来,稍伸一伸,肌肉就被拉扯得一阵酸疼。打电话的时候手还在颤抖。

盛明丰在开会,李旭接的电话,盛夏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礼服拿回去。

李旭不明所以,问:“为什么要拿回来?不合适吗?”

盛夏说:“没有,很合适,活动已经结束了。”

“那你留着就行啊。”

盛夏浅浅皱眉:“不需要还回去么?”

李旭以为盛夏担心的是纪律影响,笑了声答道:“不需要的,都是自己花钱买的,不是人情礼品,你放心留着就行了。”

买的?

如果租金几千的话,买的话要多少钱?

盛夏了解盛明丰,他出身不好,一直保持勤俭的生活作风,平时衣食住行都很随便,这一点他不是装给同僚和上边看的。不过到底是有了社会地位,见识广了眼光高了,对家人偶尔消费昂贵物品也能接受,不会沽名钓誉去禁止,但也不会鼓励和提倡。

邹卫平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最喜欢低调的奢华。

这应该完完全全是邹卫平操办的了。

如此盛夏就难办了。

这么贵重的衣服她要怎么处理?拿回家是不可能的。跟盛明丰说?那估计盛明丰和邹卫平又得吵一架。

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盛夏脑子里闪过无数个“藏裙之所”,皆是一闪而过又被她否定。

盛夏握着手机,站在连廊的楼梯下,一筹莫展,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联系邹卫平。

可是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和邹卫平单独打过交道,怎么开口?

倏地,她听到侯骏岐和张澍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们应该正从楼上下来。

“照片发我啊?”侯骏岐说,“微博说说朋友圈都发一遍炫耀炫耀。”

张澍说:“炫耀什么?”

“炫耀我班女神啊?”

张澍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跟你有关系行了吗?”侯骏岐乐呵呵,“阿澍,那你觉得,是盛夏好看,还是陈梦瑶好看?他们几个寝室都在下注了,你要不要下一个?”

张澍回:“无聊。”

侯骏岐说:“没想到小盛夏身材这么好啊?”

“啪”的一声巴掌拍在肉上的声音格外响亮,伴随着侯骏岐的吃痛声,“靠阿澍你干嘛!”

“电脑中毒不要紧,别脑子中毒,”张澍一字一顿,最后又补充,“少肖想。”

“没肖想!你想到哪里去了,就夸夸,夸不行吗!”侯骏岐声音委屈极了,“发我啊?”

两人声音越来越远,盛夏估摸他们已经进了教室,才从楼梯下边出来。

透过教室的玻璃门,她还能看见少年开阔的肩膀和漂亮的后脑勺。

她忽然不想回教室了。

不想坐在他身边,不想“露出娇羞的表情”,不想——与人聊骚。

在这个瞬间,那些刺耳的言论又在盛夏脑中循环:

聊骚而已……

追不到女王撩小白兔……

小白兔小鹿乱撞的娇羞样子……

满足自尊心……

张澍带盛夏过来就是为了气你……

……

……

聊骚而已。

为了气你。

一种酸涩在喉咙里蔓延。

在这个糟糕的瞬间,盛夏明白了胸中久久不散的郁结到底是什么——她或许,正在体验一种陌生的情感,叫做喜欢。

它似乎,并不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