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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佗拱手行礼。

田冲站在城墙上,满脸复杂的看着下方的赵佗。

此子二十岁,只有他年纪的一半,却是在战场上将他正面击败,是真正的天下名将。

“赵将军不用多礼,今日是冲向将军投降,安能受将军之礼。”

田冲按照礼节还礼,又道:“冲冒昧请赵将军前来,是想在开城请降之前,与赵将军说上几句话。”

赵佗眉一挑,心中有了某些预感。

“大司马请说。”

田冲先笑起来,伸手指向他的后方,说道:“我让我的副将从东门出去,好将我的请罪书信递交给大王,还请赵将军勿要截杀,也好让大王知道我田冲之罪。”

赵佗怔了怔,回道:“大司马开口,赵佗自是答应。出城之人,我不会派人追击。”

对赵佗来说,甄城之中,他只在乎大司马一人。

区区副将和几个短兵,走便走了。

而且有人将甄城投降的消息带回临淄,更能增加齐王建和田假的恐惧,反而有助于秦军接下来的布置。

田冲颔首,笑道:“有赵将军这话,我就放心了。”

短暂的沉默。

赵佗静静等待着。

田冲暗自轻叹一声,再度开口道:“吾还有一事想请赵将军答应。”

“大司马请说。”

“田冲斗胆,请赵将军日后勿要滥杀齐人。”

赵佗皱眉道:“大司马不相信赵佗?我既然与相夫先生立下约定,只要城中齐人不做乱,自然不会滥施杀戮。”

田冲摇了摇头,他略微沉默后,说道:“我说的不是甄城,而是临淄,是整个齐地!”

赵佗抬头,盯着田冲。

只见这位大司马也看着他,脸上充满哀求之意。

这不是临阵胁迫,而是一种悲哀的乞求。

赵佗懂田冲的意思了。

哪怕他不答应,田冲还是会投降的。

但赵佗还是应了下来:“我答应大司马,只要齐人不行反抗之举,我赵佗麾下之军,绝不会在齐地行滥杀之事。”

“赵将军能够答应,真乃冲之幸也。”

田冲抿嘴一笑,眼中满是复杂。

他让田儋回临淄,去帮助齐王守城,是被自身的情感所驱动。

他田冲作为妫姓田氏的子孙,齐国的大司马,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沦亡,不希望祖宗社稷覆灭,不论处于何种劣势,他田氏的人都该为祖宗社稷寻找最后一缕生机。

但从理智上来说,田冲又很清楚赵佗的能力,知道秦军的战斗力是多么的强。

他这一败,齐国恐怕是存不住了,将会继其余五国的后尘,走向末路。

情感与理智的碰撞,让田冲既乞求赵佗放田儋回去,给齐国寻找最后的生机。

又希冀赵佗在灭亡齐国后,能够保全齐人的性命,不滥施杀戮。

如今,见赵佗答应。

田冲算是心安了,他站在城头,对着城下的赵佗躬身一礼。

“赵将军仁德,冲再无请求。”

赵佗感慨道:“大司马不为自己出言,只为齐人着想,实乃真君子也。”

“君子?”

听到这称呼,田冲身子一颤。

他抬起头,惨然一笑。

“君子,救不了齐国啊。”

田冲心中喃喃。

城下,赵佗心中那种预感越发强烈,忙道:“大司马还请出城,吾必当以礼相待!”

田冲回过神来,看着城下的赵佗,和他身后那如同黑色浪潮的秦国大军。

出城投降,以礼相待。

听上去很好,但他田冲真的能接受吗?

他是田氏贵族,是天生贵胄,常以君子之道标榜自身,身体中自有傲骨一根。

他昔日甄城大败,还能说是赵佗依靠偷袭占了便宜,尚能提起战心,可以重整旗鼓再战。

但如今,濮水一战,他与赵佗堂堂正正交锋,却是一战而大败,丧师十余万。

此番战败,虽有种种理由,但田冲也不可否认,他就是败了。

更别说赵佗之后的种种手段,让他田冲哪怕据守甄城,拥兵十万,也毫无还手之力。

“吾不如赵佗矣。”

田冲接受不如赵佗的结果。

但他不能面对被秦军俘虏,然后押送回咸阳的场景。

他田冲曾在秦宫中,以兵术推演,大败秦国诸多名将,号称无敌不败,经过齐人和秦人的宣传后,此事更是传遍天下。

而如今,他却在战场上被击败,作为俘虏押送回咸阳。

这让田冲,如何去面对昔日秦宫中击败的那些秦将。

这样的屈辱,他岂能接受?

“君子受刑不受辱,我田冲纵死,亦不愿受此侮辱。”

田冲低语着,同时回头看向东方,双眼已是模糊。

除了不愿受辱外,他也不想亲眼看着齐国灭亡。

“楚人曾说,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败则覆军杀将,以赎其罪。”

“田冲无能,丧师辱国,终至于今日大败。此皆我无能之罪,又岂能存偷生之意?”

田冲抬起头,眼中已充满决然。

他望着城下的少年秦将,忽而大笑道:“赵将军,你能忍受各方压力,给我两月时间进行征兵整军,让我能与你在沙场上堂堂正正一战,施展毕生所学,田冲已是得偿所愿,心中甚为感激。”

“田冲,在此谢过赵将军!”

说着,田冲再次向城下的赵佗一礼。

城下,赵佗身体一颤,他已经知道田冲要做什么了,忍不住劝道:“大司马万不可作过激之举。”

这一次,田冲没有回答赵佗。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城下的赵佗、秦军、营寨,一直望向远方。

青山耸立,苍穹辽阔。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田冲轻轻念叨着古老的诗句。

他伸手抽剑,横于颈上。

望着远处,双眼再次模糊起来。

他仿佛看到,一个少年在简牍之间,阅览观摩,手握一卷《齐孙子》,看的摇头摆首,如痴如醉的模样。

他仿佛又看到,一个青年人手操棋子,在棋盘地图上,一个人推演拨弄,时而皱眉深思,时而拍手大笑的场景。

那是他田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远比战场上的厮杀算计,更让他感到快乐与开心。

“战场,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这个时代,亦不是我田冲的舞台。”

田冲幽幽一叹,临到最后,他已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再犹豫,横剑而过脖颈。

热血飞溅,洒于甄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