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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明明知道山海界是什么情况,这里面也住着无数淳朴而老实的住民。似楚明姣一样的年轻人,他们生来有天赋,可凡界也有的是好苗子,为攀大道之巅,他们也付出了数不尽的努力,为什么他们就该去死。

为什么替凡界挡了这么多年还不够。

为什么他们能坐享其成到觉得这是山海界应该做出的牺牲,不知感恩也就算了,并且在自己遭遇到同样的事情之后想出的唯一办法,就是要断他人生路?

江承函眉眼疼得已然接近麻木,他无声拢着怀里这个,一下一下用掌心顺着她的发丝抚弄,冰凉的珠钗与流苏簪子被方才的奔波弄得松散,他便端详着两边,再耐心地一一扶正。

他确实动用了太多神力,前段时间给楚南浔置一出招魂,才受过神罚没多久,今日力竭到每一个动作都不受控制地带上了神体本身的冰霜之力。

没过一会,他就发现,楚明姣满头柔顺秀发,被他用手顺过的地方都沾上了霜状的冰晶,再一看怀里的姑娘,已经沾惹了满身寒气。

“冷不冷?”他将人捞出来。

“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生平第一次见识这么没有底线的做派,楚明姣气得掉了几滴眼泪,半晌,愤愤着咬牙:“搞偷偷摸摸丢回来这套是吧,秽气能有办法潜到凡界去,我也能找到办法祸水东引,将深潭里的东西通通引到四十八仙门的老巢里去!”

“比谁更无耻是吧。”

江承函静静地听,在她带着止不住的哭腔大声说话时沉寂地抚着她颤动的脊背。面对这些在外人看来绝对不被神主容许的大逆不道的话语,他未置一词。

他太知道楚二姑娘是什么性情了,真要让她做这样的事,还不如让她和深潭拼命来得痛快。

他也知道,她现在再如何愤懑不平,气得哽咽掉眼泪,也会很快为了身后那么多人的性命振作起来。

果真。

没一会,楚明姣转着眼珠,抬头看天,试图将眼泪憋回去。

事态发展到了这种关头,眼泪无疑是最没用的东西,她没有很多供情绪发泄的时间,这么一会,已经是极限。

“深潭现在是什么情况?”缓下来后,她格外认真地看着江承函,严肃道:“你别骗我,你和我说实话。”

“事到如今,我们总应该知道后果。”

楚明姣说这话的时候,睫毛上挂着泪珠,几根手指却搭在他掌心中,将自身灵力与圣蝶里的神力汇聚到一起,通过这样的方式传递给他,温养那具冰凉的身躯。

过了一会,他的唇上终于涌现出一点活人的血色。

“暂时算稳定了,可什么时候再次爆发,谁也说不好。”不顾蠢蠢欲动的监察之力,江承函与那双琉璃似的眼睛对视,平铺直叙道:“即便多次用神力稳固,也至多只能维持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他给出了更确切的时间:“二十五日。”

所以姣姣。

接下来二十五天,一定会非常辛苦,非常忙碌。

楚明姣忍不住咬咬牙,她道:“这次四十八仙门的所作所为,应当传遍三界,引为耻辱,另外,此次参与到封印之事中来的所有人,能不能交给我处置?”

江承函沉默半晌,问:“你想如何发落他们?”

“让他们发挥全部价值,弥补犯下的过错。”

楚明姣仰头去看他,轻声道:“当日我们大婚,我记得神官宣读的册本中,有一条写着,如有必要,与神主共同处理三界事宜,这是神后的职责与权力。”

她好像天生知道怎么掌控他。

连大婚都说出来了。

这叫他怎么拒绝。

“依你。”

楚明姣颔首,勉强笑了下,又看向汀墨,吩咐:“接下来二十五日,你跟在殿下身边伺候,准备温补的灵物,等会我会叫汀白送一些过来。”

汀墨躬身应下:“是。”

她于是转身,都没时间再说些什么,只朝着江承函道:“我走了。”

她依旧不确定江承函是什么立场,可至少他没有阻止她。她有自己的信念,没法放任这场倾覆之灾落在山海界这么多人头上,即便时间紧迫,希望渺茫,她还是要向天搏一搏。

走了几步,她又转身,眼眸经历了一次水洗般澈亮,兀自不解气地问:“神罚之刑是什么?我从前不曾听说过,疼吗?”

汀墨心头一梗。

神罚神罚,神主殿成立至今,得犯下多大的错才能用得上这个刑,数来数去,也就今日这谨慎一辈子,胆大一回的大祭司一个。

那是足以针对神灵的惩罚,而尝过这种刑罚次数最多的,却是神灵自身。

那种情状,不是一个“疼”字能形容概括的。

汀墨不由得看向江承函。

他面朝殿门站着,冰雪为躯玉为骨,眉目一片沉寂,看不出什么别的神色,只有面对楚明姣时,才依稀露出那么点能够被人窥见的温情:“疼的。”

和哄小孩似的。

被哄的那个这才提着裙摆,三步两步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发辫上的系带如同蛱蝶般鼓动着飘起来。

她出去后没多久,江承函手腕上隐隐没进去的那根象征监察之力的线就开始搅动起来,他静静垂眼,看着那根线不安分的动作,脸色渐白,但神情从头至尾都冷到极点。

动怒的意味其实已经分外明显。

监察之力停止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要和楚明姣说什么多,说得如此详细。

当然,最主要也最重要的是。

山海界如今支离破碎,离坠亡只差一步,既然如此,为何要将此事闹开,如此一来,凡界遭受诟病,而山海界必定因此事沸腾,引起诸多不满,这事处理不好,火很容易烧到身为神主的江承函头上。

君王之道,不应如此。

江承函掀了掀眼,声线沉冷:“主动害人者你都抱有偏袒之心,他日,山海界报复凡界时,你也会如今日这般冷然旁观吗。”

“在我这里,任何时候,有罪者都不能披着借口肆意横行。”

“这是我的意志。”

监察之力迟滞地顿了顿。

它的意识并不如人般灵活自如,只是朦胧的一团。意识里,这是位性情十分淡然甚至说得上温和的神灵,作为这天地间至高的存在,他自认做错了事,破坏了规则,便绝不会滥用职权,为自己辩解分毫。

就拿擅自救下楚南浔这事来说,江承函一声没吭,领了许多次神罚。

但今天这事,不知怎么的,好像踩在了他的底线上,所以展露出极为强硬,不容人置喙的一面。

但是为什么呢。

它不理解。

山海界已经注定是牺牲品,真相不真相,惩罚不惩罚,重要吗。

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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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马不停蹄回了楚家,楚南浔和苏韫玉都在原地等着,满面忧心,见她安然无恙回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问:“弄清楚了吗?”

她往林间仅剩的石凳上一坐,摁着胀痛的眉心,毫无隐瞒,一字一句地将神主殿大殿上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听到后半段,苏韫玉拍着手里的扇子沉沉站起来。

楚南浔冷静些,但脸色也不好看。

谁遇到这事,脸色都好看不起来。

经历过流息日这一出,这个楚家现在都处于人仰马翻的阶段。有的阵法禁地破了,供弟子修炼的密室与小世界也有了明显的磕碰,最叫人惋惜的是好不容易在夏末那出流息日后重新栽种长出来,并且已经熬过初冬时节的花草,许多都被连根拔起,从空中抛落,天女散花般撒开满地。

现在也没人有心情去收拾。

一眼望去,满目狼藉。

楚家如此,其他四世家连同山海界数十万住民,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长老们一个都没见影子,想想也知道,应该是又紧急开会去了。

“我们只有二十五天了。”楚明姣说完,看向这两人,嘴角蠕动着问:“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后面计划全乱了,你们怎么想的。”

“之前是想着主动进攻,现在这样,是不跑都没办法了,不跑就只有死路一条。”苏韫玉凝眉在原地走了一圈,道:“但是二十五天,时间上太紧张了。”

楚南浔和楚明姣确认:“你的意思是说,神主殿也会就这次的事情发布公告?”

“嗯。”

“这样一来,其实省了我们不少游说的时间。”他冷静分析:“至少我们和其他四家一说,他们都能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怎样的事,不会再有‘反正事情也没落到我头上,和我没关系’的侥幸心理,稍稍造势,山海界住民撤离时会很听话。至于凡界,不管掺和了没掺和的,但凡还是个人,就会有愧疚心,有愧疚心,再用点威逼利诱的伎俩,很多事情,就好办很多。”

不愧是昔日名动天下的楚家少家主,很快就从这一团乱麻的局势中顺清了利弊。

他问楚明姣:“你那会和江承函提出这个要求,也是有这方面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