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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句话落在宋玢耳朵里, 就和在脑袋里炸烟花是一个效果。

他扶着凳椅椅背,怔住,很久之后, 才像是要把心中各种汹涌情绪倒出来一样, 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雪天, 他连件外衣都没穿, 被祭司殿的椅子连着绊了好几次,匆匆往神灵禁区去了。

神灵禁区从前就是整个潮澜河最冷清的地方,现在更是如此。楚明姣走了,伺候的神侍被遣散了, 连唯一在江承函身边做事的汀墨,也被五世家的人扣押了起来。

如此一来。

它彻底成了无人问津的囚牢。

宋玢昨日才来了这里, 监察之力正与神灵之力打得不可开交,稻田没了,花与树都被连根拔起, 秋千架只剩一根滕绳虚虚吊着,满目狼藉。

最后战况怎么样他不清楚, 但现在再看,稻穗在老地方沉甸甸弯下了腰,那棵高耸入云的常青树殿宇似的笔直矗立,如云的树冠下,秋千也好好地挂上去了。

一切恢复了原样。

一路上,宋玢满腹心事,千万种猜测迟疑,将自己搅成了一团乱麻, 可当脚步停在了冰雪殿殿门前,在这最接近真相的时候, 他竟从心底生出种紧张与胆怯感。

他摁了下喉咙,上下咽动,上前叩了叩殿门。

“进来。”

宋玢推门而进。

冰雪殿点了灯,但是没燃炭火,寒冷到了透骨的程度,天青画小声嘀咕一句:“他被耗透了,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神力了。”

宋玢顾不上细看周围环境,他的视线全部落到了江承函身上。

他面朝窗棂站着,穿着件鸦青色暗纹番的长袍,这颜色细腻,总将人衬得温润,宋玢扫过去,第一印象却是消瘦虚弱。

烛火下,他瞳仁漆黑,面色寡白,唇却是艳红色,像一只从未见过太阳的艳鬼。偏偏气质清绝,叫人将一切不堪的形容生生压下。

“来了?”江承函看向宋玢,指了指殿内的雕花太师椅,清声道:“坐下说。”

“要喝茶吗?”

好像已经完全忘记,宋玢昨日是怎么骂他的了。

宋玢噎了下,他得长了多大的心脏才能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喝茶?

“我不坐,也不喝茶。”他与江承函对视,话音艰涩:“我不知道你找我要商量什么事情,但在商量事情之前,你先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江承函并不意外。他睫毛覆落,在眼皮下印出一团深郁阴影,身体里的神力紊乱不受控制,冰雪之力总往外溢出,他不厌其烦地将溢出的神力又收回来,说:“你问。”

宋玢深深吸了口气:“你给楚明姣的圣蝶,到底是什么?”

“天青画苏醒,要给她查看剑心,才接触到她手腕,圣蝶里的雷霆之力直接发起了攻击,寻常神物根本没有这种能耐。”怕他避而不答,宋玢直接挑明了说:“除了三样神物,世间其他任何东西都用不了神力。”

江承函静静地听。

他传信直接联系天青画,要和他们商量事情,这其中的内情,自然没有打算再隐瞒。

“是。”迎着宋玢陡然间睁大的眼睛,他道:“圣蝶,是我一半真身。”

天青画听到这句话,从宋玢袖子里飞出来,展开,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位现任神主,神物之首,机械的声音里头一次泄露出复杂的情绪:“你的本体是冰雪圣蝶,两只蝶翅,一只为冰雪之翼,一只为黄金圣翼。你自毁身躯,将圣蝶给了她。”

宋玢听着这句“自毁身躯”,连呼吸都窒住了。

江承函已经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情形了,那大概是个黄昏天,密室里,他摘完翅翼,短时间内鼻尖一片浓重的血腥味,连站都站不起来,剧痛将人神智都要完全切割开。

他在密室里休息了很久,才敢出门。

一出来,楚明姣就围着他转了一圈,先是用温热的指尖点了点他的唇,又伸手贴贴他的额心,问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捏住她两只乱晃的脚踝,说没事,隔了一段时间,将圣蝶拿出来。

圣蝶随他的心意,变幻成了一只完整的蝶,很亲近地停落在她掌心中。

她睁大眼睛,与圣蝶对视,被它绚烂迷人的色彩迷得不行,连着说了三声好漂亮。

当然漂亮。

三界给了他所有能想象到的优渥条件,叫神灵成为了世间最优雅神秘的生灵。

楚明姣问这是什么,江承函想想这姑娘得知他放弃寒霜箭矢时那蔫答答掉了一个多月眼泪,并且耿耿至今,一提起来就要表演个当场变脸的小模样,捏了捏她长了些肉的腮,说:“是神器。给二姑娘的礼物。”

楚明姣顿时有些心虚了,她想了想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低声问:“我这段时间很乖吗?为什么会有礼物?”

“乖。”

他禁不住亲了亲她漂亮的眼睛,说:“它会保护你。”

宋玢见江承函没有否认,脑子里乱糟糟,简直堆满了一百个疑问,他伸手在半空中压了压,止住天青画接下来要说的唏嘘感慨,看向当事人:“……等等,但是你为什么?”

“没有楚明姣的召唤,圣蝶对我们并不会自主产生敌意,它不是来防我们的,那它在防什么?监察之力,还是天青画?”

天青画不干了。

它一睡下去,自己都不知道醒来是什么时候了,而且神物之中,就它最老实低调,别说攻击人了,它连人的手都没碰过一下。最主要的是,它和监察之力还和神主不大一样,它们没有那么大的权限,一般情况下,不能干预三界之事。

而且,谁闲得没事想去惹神主啊。

江承函——未雨绸缪也不带这样的,这叫担心过头了。

宋玢虽说不喝茶,但出于主动邀人的尊重,江承函仍给他们沏了两杯热茶。

缭绕的水汽中,他吐字轻缓,因为将生死都置之度外,所以这时候清冷得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监察之力认为神主不该动情,虽有神物不可干涉人间之事的规矩,可我怕它乱来。这也算是一个原因。”

但不是根本原因。

江承函顿了顿,接着说:“当年,深潭封印不稳,我提前有所感知。”

“深潭专挑天赋卓越的年轻人,楚明姣执掌本命剑,不论修为还是战斗力,在年轻一辈中都属于顶尖之流。深潭憎恶我日日以神力镇压,挑选她入潭,既符合条件,又可解心头之恨。”

宋玢倏地怔了下。

他突然想起来,当时深潭突然沸腾,挑中了楚南浔,年轻人之中就已经有人诧异,怎么居然不是楚明姣。再到后来,苏韫玉被选中,以楚听晚为首的其余十个人也没免去填潭的命运,唯独楚明姣还是好好的。

死亡的镰刀总是稳稳避开她。

他们以为是神主暗中保护,可江承函若是真有动辄喝退深潭的本事,也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

那么,是楚明姣运气太好了。大家只能这样以为。

直到这一刻,宋玢恍然大悟。

深潭可以挑选人族填潭,可拥有圣蝶的楚明姣已经算半个神灵。

它没法叫神灵填潭。

宋玢头皮发麻:“事情毕竟没有发生,你因为没有发生的事——”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心里知道江承函说得没错。

楚明姣的天赋,在年轻人中太打眼,本命剑巅峰时期的战斗力,已经超过了五世家家主。

话虽如此。

可——生生撕碎本体啊,这怎么能下得去手。

江承函说多了话,好像耗费不少精神,唇上的艳红都褪下去,眉眼间染上恹色。他低低“嗯”了一声,轻声说:“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让她冒那样的风险。”

不能,也不舍得。

宋玢捂着额心,哑口无言。

天青画最先反应过来,所有的事好像都连得起来了:“你自折一翼,身躯残破,神力只剩一半,之后又用强行救下楚南浔,受尽神罚,所以才虚弱成这样,监察之力都能直接嵌进身躯掌控你。”

更别提在这之前,他已经失去了寒霜箭矢。

宋玢立刻扭头,紧紧盯着江承函:“你之后做的那些,都是监察之力的意思?天青画之前说过,监察之力立场毋庸置疑,它绝对站凡界那边。”

江承函颔首。

宋玢立刻起身,二话没说,拉着他就往外走:“你和我去楚家,现在就去,当着楚明姣的面说清楚……”

江承函岿然不动。

宋玢回头,将他盯住,连声催促:“你愣着做什么,走啊!你想被活生生冤枉死吗?”

“我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聊一聊之后的安排。”

江承函不动声色将衣袖抽出来,咳了一声,缓了下,视线越过宋玢,看向天青画:“山海界如此多的臣民,凭一条界壁,几天之内无法全部撤走。三天后的午时,你将他们都带出去,山海界从此与凡界彻底隔绝。”

天青画没有人形,但光听声音,都能感觉得到在皱眉:“你准备独自抗击深潭?”

他舍去寒霜箭矢,散了一半神力,又受过神罚,日日用神力镇压深潭,昨天,更是与监察之力决斗,如今满身支离站在这极寒之地,神力乱得不成样子,几乎撑不住人形。

留在这里,说是抗击深潭,不如说同归于尽更贴切。

“深潭之内,镇压的是腐烂的神灵。”江承函抬眼看窗外,夜色中,常青树树影婆娑,“神灵唯有神灵可摧毁。”

他从前以为,在正式与深潭对决时,自己与楚明姣共同战斗,他们各持一半神力,曲谱与本命剑结合,发挥出最强的攻势,深潭危机可解。

可命运太奇异,你永远也不知道意外会出在哪一步。

好像中间不管如何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来到最坏的一环。

“什么意思?”宋玢扭头问天青画:“你能把那么多人都带走?你为什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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