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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婢女既然已经成了管事,就不再是郑玉衡的身畔人,再管教不严,又怎么能扣到他的头上呢?只是郑父不会将罪名归类到夫人身上,所以就算是“或许有”的罪责,也要教育惩罚他,也是他的过错。

郑玉衡望着早已捧着家法在旁的侍从,甚至都生出一点儿习惯的感觉。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总会“犯错”,总会让父亲大动肝火,无论在外人眼里他有多么温顺,可在父亲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夺走他嫡妻的罪魁祸首,是一个伪装乖巧的天生煞星。

他是元配嫡妻生下的儿子,是大公子,跟继母、妾室、乃至于其他兄弟姐妹的立场,有着天然的利益冲突。

郑玉衡看了看继母,又看了看怒意未褪,眼露嫌恶的父亲,沉默不语地对着戒尺伸出了手。

夫人道:“衡儿,你别这么倔,就是跟老爷服两句软又怎么了?你说再也不犯了,以后多约束下人,跟你爹求求饶。”

二公子也说:“大哥哥,你怎么都不跟父亲说几句好话。”

郑玉衡闻言觉得可笑,但又忍住了话语,只说:“父亲愿意听我说话时,我会说的。”

郑父见他如此倔强,怒不可遏,连连说着郑玉衡品德败坏又不肯认错,喝令侍从动手。持着戒尺的侍从高高抬起,可看清灯下大公子的手心,忽然又停顿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

“怎么了?愣什么,打!”

侍从道:“老爷……大公子的手……”

老太医对他虽然爱惜,但素来严苛,所以下手不算很轻,虽然没有家法更重,但那处细嫩皮肉上已经是鲜红交错,淤痕点点,只不过这伤一两日也就好了,要是再加上家法,怕是十天半个月都缓不劲儿来,写字抓药,都受影响。

郑父上前见到这一幕,联想到今日他归来确实晚了些许,便道:“这是老太医惩戒你的?你在宫中又犯了什么过?要是带累了家人、我看你有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

郑玉衡垂下手,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还带着温度,可一股凉意从咽喉向下,直贯心田。每当他以为这种无依无靠的寒冷到此为止时,它总是还能更深一步,践碎他的防线。

还不如太后娘娘怀里那只猫。

郑玉衡喉间发酸,一语不发,有些迁怒于那只坏脾气的猫,想着那只猫在太后身边乖巧,怎么对别人这么坏?这么张牙舞爪?要是那只猫没有乱跑就好了,他也不用让老师担心失望。

那截戒尺啪地落下,把滚烫的旧伤激起尖锐的痛。郑玉衡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瞬息间蜷缩起来。

正在此刻,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厮,正是方才给郑玉衡提灯的那位。他连忙扶住大公子,看了看老爷的脸色,上前禀告道:“老爷,宫中来人了。”

郑父脸色一变,将庶子庶女们遣退,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小厮道:“说是来找大公子的。”

郑父狠狠瞪了郑玉衡一眼,斥道:“孽子,还不起来迎接客人!”说罢便带着夫人稍整衣衫,来到府前灯笼之下,果然见到宫中的车马。

佩春从车上下来,腰间系着出宫令牌,细绸衣衫,鬓发精致。她先向郑老爷行礼:“小人向郑大人、夫人问安。”

两人连忙回礼:“内贵人夜安,请问夤夜来此,可是宫中的贵人有什么吩咐?”

佩春向两人身后望了望,道:“贵府大公子可在?”

郑父将佩春请进来,佩春这才见到那位小郑太医。只是这时候的小太医看上去并不太好。君子正衣冠,他的袍角却有些灰尘泥土,露在袖子外面的手指有些细微的发抖。

佩春道:“今日在慈宁宫,太后她老人家的猫胡闹乱窜,还是多亏郑太医逮住了它,太后将你留下侍奉,就是信任公子你。凤藻宫娘娘一心孝顺,觉得郑太医认真仔细,能照顾好鸾驾贵体,派小人前来嘉奖郑太医。”

说罢,佩春一挥手,宫中内侍便将赏赐从车上搬了下来,放入院中。

郑父、郑夫人两人震惊诧异,瞠目结舌。夫人更是呐呐半晌不语,频频看向郑玉衡,眼神里写满了:“既有此事,怎么不早说?”

郑父熟知慈宁宫威势,底气不足地清了清喉咙,突然温言:“衡儿侍奉得当,也算代臣,向太后娘娘尽心了。”

佩春微笑道:“大公子此身,以后便是侍奉慈宁宫的了,请大人珍护,以免误了娘娘的事。”

郑父额头渗出冷汗,连连道:“正是、正是……”

佩春道:“小人还有一些关乎宫中贵人身体康泰的琐事,要与大公子讲清,需得借一步说话。”

这一切来得太快,郑玉衡回过神时,已经被宫中的人拉进一间空室内。方才和颜悦色的佩春姑姑收敛笑容,突然极其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审视过后,才敲打道:“以大公子的身份,能侍奉慈宁宫,是天大的福分,但公子也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娘娘是天子之母,是当今陛下见了都要行礼的人,公子做好自己的事,决不可有非分之想。”

郑玉衡一开始都没有听懂,品味了须臾,才恍然大悟,他有些讶异地抬起眼,才发现佩春姑姑说得是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在郑玉衡心中,太后娘娘原本跟他的其他女性长辈并无不同,根本没有生出半点不规矩的想法,光是跟董太后对视,他就生不起丝毫不轨之心。

佩春警示道:“如若逾越了规矩,在太后身边,有多少桩死罪可论,你心里应当有数。”

郑玉衡抬手行礼:“多谢内贵人提点,还有……多谢内贵人解围。”

佩春人在宫中,很会察言观色,光是进入郑府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将郑家的家事猜得七七八八,才特意那么警告的。

她回礼道:“小人不敢居功,是太后娘娘的名字、权势、身份,在为公子解围。如果说这世上能有什么东西,在这片皇城脚下畅通无阻,除了今上的圣旨之外,那便是董太后……”

佩春点到即止,意在让他明白,太后高如天上日月,只可相望,不可亵/渎。

郑府诸人送走佩春姑姑,提灯小厮这才找到机会,赶到大公子身畔,探问他可曾发生什么事、是否受到诘难。小厮连连问了几句,却发现郑玉衡在借着光看什么。

他立在府外夜风当中,借着摇动的灯火看了看自己手心的赤色伤痕,蜷缩时勾起令人麻木的刺痛。他注视良久,终于用另一只手扣住掌心:“……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太冒犯了,我想都没有想过。”

“公子说什么呢?”

郑玉衡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解释。

作者有话说:

从今以后你可以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