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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呀…………”

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儿的声音。

郑玉衡愣了半晌,转头看向瑞雪。

瑞雪抬指抵唇,让他不要做声,然后把对方拉开几步,跟他道:“是临安王妃跟小世子。”

“小世子?”

“对,前任临安王病逝,慎世子袭爵,如今有了孩子。老王妃专门进京来报喜,带这个侄孙来见他的皇姑祖母。”

郑玉衡被这一连串绕晕了,道:“……好大的一家子。”

瑞雪笑了笑,道:“这还大?这是什么样的人家,亲戚妯娌满天下,就是近一些的,也得有个七八十家子,几百亲戚,只是那些人都没脸,过来了也见不到娘娘罢了……今日她们叙旧,你就不要进去了。”

郑玉衡早就清醒了,他不好意思地稍微抿唇,小小地推卸了一下责任:“姑姑也不提醒我。”

“我没提醒你?”瑞雪叹道,“郑大人是真真没有良心,这时候你要用捉奸的气势进去了,我可不敢想是怎么样。再说娘娘也太惯着你了,让你进出连通报一声都不曾。”

郑玉衡乖乖认错:“都是我想得不周,劳烦姑姑帮我顾忌着了。”

瑞雪含笑点头。

郑玉衡干脆不走了,在珠帘之外望了望夜空中的繁星,轻声道:“那今夜就见不到她了?”

瑞雪道:“郑大人在慈宁宫这么久,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郑玉衡沉默片刻,道:“我明日就要上任,陛下交代了我一些事,恐怕这阵子要吃住在礼部、或是归元宫,回来的时候不多,我怕她想我。”

“你是怕娘娘想你?”瑞雪意味深长地问。

郑玉衡有点儿脸红,但还是死鸭子嘴硬,非说是怕董灵鹫想他。

瑞雪不曾点破他,索性这里有他守着,她便让郑玉衡替她守一会儿,自己饿得慌,去小厨房要碗羹吃,郑玉衡点头。

月明星稀,夜色渐浓。

郑玉衡坐在帘外上夜的小凳子上,手长脚长有点放不开,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拨了拨珠帘的底部,顺着一个个的玉珠滑动。

这时候,里面已经悄无声息,仿佛那个学叫人的小孩子已经睡下了。郑玉衡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从世子成婚到现在,十个多月,这孩子居然能叫出声来,少说也有一两个月了,恐怕是个早产儿。

他算得丁点不差,甚至要是再仔细一些,他应该能深入了解到这次老王妃慕雪华进宫的意图——王府的每一任新生儿、每个世子,都要交给董灵鹫看一眼,甚至说她这次来就是要让小孩子跟太后娘娘多亲近亲近,哪怕日后皇帝不满王府,有了杀伐之心,看在和娘娘的情分上,说不准就能保留一份香火之情。

老王妃虽然自认为是个妇道人家,不曾参与政权争斗,但她的谨慎和小心却是这些年经历得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也是表面上最大的理由。

这孩子早产体弱,慕雪华唯恐这孩子的命格不好,在王府里养不大,便想要来借太后娘娘的福气沾沾光,天子所在、龙凤呈祥之地,对他的命,说不准还能有些助益。

郑玉衡孤孤单单地拨弄着帘尾,里面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地起身声音。

他顿时屏息,犹豫着要不要退开——太医的身份虽能值夜,可也是在偏殿暖阁里,在这儿不成规矩,万一起来的是王妃呢?

这心思刚起,随即又被熟悉的脚步声打散了。他听出是董灵鹫的脚步。

烛光笼罩不到这边,朦朦胧胧的影子落入月光之下。

董灵鹫披着长发,一身薄薄的素衫,月色笼着她的肩头,仿佛从夜中散发着幽幽升起的微尘。

郑玉衡猛地心脏停跳,隔帘望着她如霜雪的眉眼,忽然觉得说不出话,只静静地望着她,而后猛地想起李煜密会小周后时的情景,他写小周后悄悄地跑出来与他约会,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夜深人静,依偎在他怀里。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相看无限情……

夜风低柔,吹起轻微地帘响。

郑玉衡猛地回神,低下头,喉结微动,暗暗地骂自己——怎么总想一些李后主写的偷情之词?这是什么艳词,怎么好对檀娘如此想?

董灵鹫不知他所想,悄悄地低下身,隔帘看他,放轻了声音:“我知道不是瑞雪,八成是你在这里。”

郑玉衡想把手伸过去,但顾忌着珠玉相撞的声音太大,恐怕惊醒小孩子。于是一片能被风吹起的孱弱珠帘,居然成了相隔互望的屏障,让人不敢触摸。

他悄声道:“你怎么知道?”

董灵鹫看了一眼他的手,说:“她们都不会这么烦躁,手乱心乱。”

郑玉衡缩了缩手指,愧疚道:“我吵到你了?”

“没有。”她说,“我睡不着。”

郑玉衡有点儿满意地道:“因为没有我叠被铺床么?”

董灵鹫瞥了他一眼,道:“是啊,你这时候过来抱一抱我,我才睡得着呢。”

郑玉衡没想到她打了个直球,脸红到脖子根,竟然真的朝里面看了看,踌躇道:“不好吧……这么偷偷摸摸的……”

他又稍微扭捏地说:“……要是你一定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董灵鹫小声跟他道:“还是算了,要让王妃醒了,我可不知道怎么说。”

郑玉衡捧起脸,幽幽地微叹,然后又担心起来:“你把手伸出来,我摸摸凉不凉。”

董灵鹫却摇了摇头,她穿得有点薄了,这时候手指冰凉一片,不好让他碰,便站起身,轻道:“我回去了。”

浮在她肩上的月光跟着一同晃动,披落在她的侧身,映在如霜的肌肤上。

“嗯。”郑玉衡看着她。

董灵鹫稍微提起衣衫,减轻裙摆落在地面上沙沙的摩擦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见郑玉衡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董灵鹫没有出声,做了个口型,跟他道:“去睡吧,夜安。”

郑玉衡点了点头。

她走出了那片窗下月华的范围,身影朦胧不清起来。

郑玉衡望着她的背影,心都要被融化了。

作者有话说: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两首都是李煜的《菩萨蛮》,这里只是节选。嗯,两首偷/情词。李后主虽然亡国之君,但词写得针不戳,这两首词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