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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虽然着急不已, 但却被拦阻在外,只能空对着这扇百鸟朝凤长屏风。

早已准备好的仆妇稳婆前后出入, 凤藻宫的几个贴身大宫女在内陪同, 连太医院的太医都多来了好几个,没敢到皇帝眼皮子底下,在门槛外头熬煮汤药的一个小屋子里头说话。

孟诚一会儿起身,一会儿又坐下, 将手旁的茶盏盖敲得一阵阵乱响, 听着就心烦不已。他的态度跟对别人完全不同, 皇后的安危性命不说跟奴婢们比, 就是跟其他嫔御相比较, 在他心里的重量也是不一样的。

董灵鹫从旁陪他坐着,倒是很平稳安静。她的另一侧手边是孟摘月,公主单手撑着额头, 然后滑下来揉捏了一下自己丰润的脸颊,透出一股忧心和烦躁兼有之情, 尤其是听到里面类似于皇嫂的声音,更觉得在这节骨眼儿上,事儿赶事儿都堆到一起了。

“坐下。”董灵鹫看了一眼孟诚, “别慌。”

孟诚先是回母后,嘴硬说了前半句:“儿臣没有慌……”

话一停, 扭头看了眼孟摘月, 各种情绪繁杂地涌上心头,有点急中失言:“要不是跟小妹吵了一场,兴许没这事, 不该在凤藻宫兴事的……都怪那个该死的奴才。”

孟摘月眼皮一跳, 捂着脸屈指敲了敲眉心, 呼出一口气来,道:“不为盈盈想,也为嫂子积些德吧。”

“朕已经……”

“坐下。”董灵鹫加重了一点语气。

孟诚闭上嘴,重新坐到了董灵鹫身边,因为七情六欲、着急愤怒混杂在了一起,导致他的神情都有些放空,只是双手交握,攥得紧紧的,指节绷得发白。

董灵鹫扫了一眼,见门帘被掀开,郑玉衡一边跟入内伺候的女医说话,一边跨过门槛,转头走到几人面前,也没顾忌着礼节行礼,直接靠近董灵鹫,低声道:“用了一副药,应当无碍。”

“催产药?”

“是,方子我看了。”

郑玉衡虽然不是这一桩事的妙手,但他母亲在这方面倒是小有薄名,也算有一点家学渊源,光是看方子合不合适还是很准的。

他进来回完话,本该立即出去,但还没转身,孟摘月忽然道:“皇兄把人关到哪儿去了?”

董灵鹫喝了口茶,说:“殿前司,紫微卫。”

孟摘月转头看着她,眼睛湿润润的,她思索一刹,道:“这样添丁的喜事,不宜见血造杀。”

“哀家知道。”董灵鹫心平气和地道,“事有轻重缓急,不是处置他的时候。”

孟摘月松了口气,又看了皇兄一眼,起身道:“我进去看看嫂子。”

说罢提裙入内,一旁的女使不敢拦阻,见太后娘娘没有阻止,也就叮嘱了公主殿下几句,而后向外退开。

小皇帝心烦意乱,也懒得跟郑玉衡吵架了,他对着那扇长屏风上的鸟雀,有些恍惚,魂不守舍。董灵鹫便稍微示意了一下,让郑玉衡靠近些。

郑玉衡会意地低首附耳过去,听她轻道:“去帮我看着许祥,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

郑玉衡瞥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正经主子——皇帝的脸色。发现他根本没分出一点儿心思来注意,他当然把自己当董灵鹫的人,于是马上“叛变”阵营,道:“好,我这就去。”

董灵鹫所说的话,自然比圣旨还管用,何况许祥对他还有几分昔日求恳的恩情,郑玉衡也不犹豫,直接退出殿内,取出殿前司的身份令牌和官印绶带,立即前往。

这一等就不知道多久。王婉柔是头一胎,按照稳婆们的话来说,就是顺利,大概五六个时辰也是有的,大概等了三个时辰之后,董灵鹫把盈盈叫回来,也没挪动地方,就直接在凤藻宫的配殿简单用膳,都没有什么胃口。

此刻已是傍晚,外头天光昏暗,残余的晚霞落入窗棂上。

孟诚别说吃饭了,他魂都叫不回来一条,不饮不食,脑海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反应都慢了好几拍。原本近侍们还要再劝,董灵鹫说“不要管他”,将近侍们遣了下去,才跟盈盈一起吃了点东西。

孟摘月也比她皇兄好不到哪里去,她目光游移,欲言又止,因为在殿上没少掉泪珠子,眼眶微肿,两弯柳叶眉一直蹙着。

她才动了几下筷子,而后又放下,再三思量,还是道:“……母后。”

董灵鹫眼皮不抬,“嗯”了一声。

“这本来就不是他的错。”孟摘月道,“为什么皇兄却……”

“因为诚儿觉得人有贵贱。”董灵鹫目光无波地道,“你早就见识过了,不必问这么浮于表面、显而易见的问题。”

孟摘月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如此开口,只是为了寻找到一个适合的话头,见母后直言,便也不避讳,将她在皇兄面前还示于人前的天真任性直接抛开,泪意已干,目光明亮,切实地问道:“有什么能将人保下来的办法吗?”

董灵鹫道:“你自己想想。”

“儿臣来时匆忙,现下将事情捋了一遍。”孟摘月道,“此事我不能出头,我越出头,他死得越快,皇兄就越恨他。但母后却不能为他求情,正因他是母后所用的刑官,如今遭受弹劾,在陛下雷霆大怒的情况下,朝野内外的人一定都想将他拉下去成为弃子,如若母后出面,便有维护之嫌。这下子,就算那些老臣相公们本不想下场,也会因害怕母后不愿放权于陛下、贪权徇私,欲行昔日武皇事。要是招来老尚书们的反感在意,不仅损伤母后圣誉,而且他必死无疑。”

她语调轻缓,娓娓道来,观察着董灵鹫的神色。

董灵鹫开口:“陛下?”

“有时不能仅仅将皇兄视为皇兄。”孟摘月应道,然后微顿,“就像母后有时会叫他皇帝,而不是名字一样。”

“那你此前匆匆而来,明知如此,还跟他大吵一架。”董灵鹫注视着她。

孟摘月条理清楚,已经冷静下来不少:“一则,儿臣怕皇兄冲动,一道斩首圣旨下去,无可挽回,也有些理智失控。二则,王明严先生跟儿臣说过一个道理,要达成一个目的,首先要示敌以弱,做出束手无策之态,才能出其不意、令人不起防备心。”

“嗯。”董灵鹫道,“继续说。”

“我要是不闹,怕皇兄动了杀机,直接动手,既然一定要闹,干脆就用最简单最老套的方式,一哭二闹三上吊,先维持住局面,让陛下觉得我也只会做这些,就未必会防着其他的动作。”

她说得“不能出头”,显然只体现在朝政当中,不能在群臣百官面前坐实弹劾,而在孟诚面前不在此列,这用意有点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继续。”董灵鹫放下汤匙,示意她讲下去。

“皇兄恨之欲其死,想要治许祥的罪,不过就落在他从前的职务上,内狱的案卷我翻过,里面的实情我也都知道些,说许秉笔没有一点儿罪责,这儿臣也说不出口,但细细究来,他在处置上已经尽力减少牵连挂落无辜之人,罪不至死。”孟摘月仔细回想,斟酌着语句,“我会将这些罪责整理出来,请老师、或是请魏侍郎上书弹劾他,表面上是弹劾,实际上若按照这份条理清楚、证据充实的折子来办,应该能救他一命。”

董灵鹫点了点头,道:“以退为进,不错。那你怎么能确定皇帝就用魏侍郎、或是王先生的这份折子来办呢?”

孟摘月所疑虑正是这点,她额角微汗,面露思索,喃喃道:“公理所在……”

“公理所在,”董灵鹫叹了口气,“虽不能得,心向往之。皇帝一定更想启用别人所谈的办法,许祥下狱之事一出,必定群起而攻之,就算你整理的罪责和证据都有律法可依,他未必肯用。”

“这不是仁君所为。”孟摘月脱口而出。

董灵鹫依旧看着她,只不过眼神中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道:“看来盈盈对仁君两个字,多有感悟了?”

孟摘月:“……感悟,没有。烦恼倒是一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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