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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玟微微皱眉。

“我在雪山的官道上遇到了周大人的部署,因在京都管辖内,周大人询问了我的身世,给我钱财葬父、又让官府画了那仇家的画像,虽然抓住的也是一具尸体,但拔刀相助之恩,我万死难报。”

谢玟沉吟片刻,忽然道:“你是女名,还是这样文雅的女名,令慈……”

“家母闺名便叫风致。”对方抬起了头,露出高兴的神情,似乎这具脆弱的少年身躯以另一种方式,让母亲的生命、父亲的思念,在他的人生里延续和复活了一般。

谢玟再不多问,躺在他怀里的玉狮子用肉垫扒住他的手指,带着倒刺的小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他的指尖。

简风致见他无甚兴趣,更觉得无聊了起来,他满腹的感激之情还没说出来,这时候硬憋回去了,只得悄悄道:“你就不能跟我说点你跟陛下的事吗?我都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了。”

“我可没要跟你交换。”

“那怎么行!”简风致翻身坐起来,不自觉地膝盖着地,挺直背,这动作和距离在内官们眼里怪心惊肉跳的,他们很怕这时候陛下看见了,不要说这个采花贼了,连他们的脑袋也保不住。

“我太没意思了,帝师大人!”简风致振振有词,“谢大人,我关在这里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你,再这么下去,不等陛下要我的脑袋,你就已经把我无聊死了!”

“你可以选择自由的。”谢玟不轻不重地道,“我问过你了。”

简风致涨红了脸:“那怎么一样,我怎么能弃周大人于不顾呢?”

正当谢玟想慢悠悠地回复他一句时,脑海里的童童忽然出声道:“他倒是真清醒,萧九要是有他半分的炽热肝胆,也不会跟你到一刀两断的地步了。”

谢玟让童童干扰了思绪,没能直接拒绝,他对上简风致期待的目光,叹了口气,简明扼要道:“忠臣良将、千古明君,这种乏味故事你也要听?”

简风致认真地点头。

“我跟萧玄谦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就像是庄子说的,送君者皆自涯而返,君自此远矣。我送了他这么久,但是,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玉狮子不舔他的手了,那双猫眼清澈地看着他。

“萧玄谦是九皇子,你应该知道。”谢玟的手放在长毛猫的怀抱里,被毛绒绒簇拥着。“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可不跟现在这样。你知道重华宫的皇子都怎么叫他吗?”

简风致摇了摇头。

谢玟原本已做好讲故事的准备,但到了这时候,他竟然连重复萧玄谦的过往都无法诉之于口。人曾经的贫贱和卑微,应当是一种该保护的隐私。

那时候他在重华宫做皇子西席,他是不世出的名士,天然该受到拉拢器重。那群在他面前讨巧卖乖的孩子,一转过身,就能孤立一个出生即丧母的少年郎。他们叫萧玄谦“该死鬼”,说他克死了自己的母亲,说他身份卑贱、说父皇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他,他只是给庄妃宠爱上的一个添头、一件摆设。

这偌大的宫闱,本该尊贵的皇子,竟然没有一个能得到温暖的安身之地。萧玄谦少年时身边也跟着一只猫,与养尊处优的玉狮子不同,那只猫跟少年一样警惕戒备、纤瘦矫捷。

那不是一只流浪猫,但它的主人却在密不透风的宫墙里久久地流浪。萧玄谦的身上经常出现恶作剧的痕迹,那些天真又残忍的恶意,就像是一道道符咒一样贴在他的命运里。

谢玟常年在重华宫里出入,他的小厮为他撑着伞,风霜雨雪从不断绝。童童说得没错,他的多情就是一道最致命的软肋,在其他皇子西席视若无睹时,谢玟会叫停那些明目张胆的欺凌。

成华三十七年夏,暴雨天。年仅二十二岁的谢玟俯下身,那只精致优雅、属于执棋人的手,除了摆弄棋子之外,也同情心泛滥地擦干了萧玄谦沾满泥水的脸。

他看到一双怔然的双眼。

干净的布巾很快就被弄脏了,谢玟不在意这点东西,他问:“你冷不冷?”

少年没说话,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谢玟,这种眼神跟他身边的那只瘦弱的、相依为命的猫如出一辙。

“为什么不反抗?”谢玟道,“你不是打不过他们吧。”

萧玄谦看着他,反应了好久才道:“……因为我想活着。”

“想活下去。”谢玟温声道,“这么有勇气,已经比任何人都好了。”

他站起身时,给萧玄谦留了一把伞,还有一张棋谱。但他不知道的是,萧九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他虽然有了伞,却不舍得让伞淋雨,他太珍爱这份礼物了。

这世上不被重视的东西,有他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