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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定县的人们对考古队有些排外。

当谢玟从车上拿出补充能量的食物,一边翻看对方带来的资料,一边递给灰头土脸的莫泓维时,远处的考古工地正在发生一起造成吵闹的冲突。

莫泓维用牙齿撕开包装,另一手提着一个沉重的测量仪器,砰地一下放到土地上。他抬起头,看着坐在副驾驶的谢玟。不得不说,他这位好友的相貌生得太好了,从谢玟的赛事进行电视围棋转播的第一年,他就凭借一张脸吸引了很多“圈外人”,这些人大多数时候并不想看围棋,只是想看谢玟垂着眼睛、微蹙眉头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早几年的时候,他身上常常萦绕着“花瓶”的传言,但这传言很快在好友的实力之下不攻自破。莫泓维每次赞叹他的俊美,都同样再次感叹一下自己真是笔直笔直的铁直男,绝对是一根硬邦邦的电线杆,所以才能抱以单纯的欣赏之情。

哪怕是这个时候,谢玟在黄土风沙的笼罩下灰扑扑的,可他看起来太宁静温和了,像是落了点尘的美玉。

莫泓维道:“看吧看吧,这些都是已经记录下来的内容了,天天在这里打杂,就是为了第一手资料?可以看,但是不能拍照。”

谢玟道:“我知道。”

但莫泓维觉得他未必知道,因为对方的手指在抖,他亲眼目睹。那只一贯以来修长白皙、优雅执棋的手,在握着这张报告时,纤细的指骨紧张地颤抖——或许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混乱、无措。

莫泓维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断他,于是猛地将那份资料夺了过来:“谢玟。”

他唤对方的全名,然后对上一双乌黑的、湿润的眼睛。莫泓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糟糕的事,他眯起眼看着对方的脸,烦躁又莫名其妙,简直想现在就点上一根烟:“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你不告诉我实话的话,我不会再让你留在河定村……”

“我跟你们队签署了雇佣合同,你没办法赶走我。”谢玟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资料上,眼睫垂落。

莫泓维扶着门抬腿跨上了车,他抬手翻到谢玟刚刚在看的部分,那是关于这片墓葬群中心的挖掘。因为工作展开得较慢,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而已,不过是说确认了那是单人墓,并且有皇帝的规格而已,他们甚至连这个皇帝的名字还不清楚。

他发泄地吃掉补充体力的零食,有些怀疑谢玟的精神状况,但他在不久前才跟谢玟一起去了一趟医院……莫泓维没有办法,只得将电话拨给自己的女朋友,然后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把电话交给谢玟,带着资料下了车。

莫泓维的女友叫荆桂,他们三人在一个院儿里长大,曾是小学、初中、高中同学,十几年交情都说少了。后来莫泓维考古学直博,荆桂学的是人类学,他俩属于同一个学界,但并不在同一个考古体系里。

荆桂的声音从另一端响起:“小谢哥,怎么啦?我听阿维说你心情不好?”

车门封闭,只有他们两人对话的声音,在这位善解人意的发小面前,谢玟终于缓解了一丝紧绷焦虑的情绪,他的手挡在副驾驶上,额头抵住小臂,闭着眼道:“没那么不好,就一点。”

“阿维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把你带到当南自治区了,你跟他们挖土搬砖抛沙子干嘛呀?怎么了,失恋了?”

谢玟被末尾这几个字戳中,他也很难理解自己的行为,尝试着道:“失……不是,结束了一段……暧昧关系?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长成这样还有妹妹能甩了你啊?”荆桂夸张地大笑,又道,“哪个姐妹啊,唐僧是吧?你这条件、这性格、这张脸,那不是一个活脱脱性转版女儿国国王?”

谢玟的喉结动了动,他调节自己的情绪,解释道:“我甩的他。”荆桂愣了半晌,心说没感觉小谢哥身上有什么渣男气质啊,那这藕断丝连为情所困的架势是什么意思,她刚想说“要不就把人追回来试试”,然而马上就听到谢玟的声音。

“追不回来的。”谢玟道,“我好像在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你知道吗,就好像我是一棵树,有一只啄木鸟把我啄出一个洞,他在我心里做窝、住在我的伤口里,我把啄木鸟赶走了,这个洞就空置下来了。”

荆桂稍稍沉默,她继续聆听。

“我一开始没觉得痛,因为那是很久远的陈年伤口。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我现在,是在做什么呢?”他说,“我过度清高、自以为是、矫情傲慢,我其实可以让他得到更多,但是……”

“小谢哥!”荆桂打断他,“你不是这样的,你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礼貌又温柔,而且善良,不要质疑你现在所做的每件事,如果非要强求每件事有意义的话,那你被控制被束缚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她的声音有一种足以宽慰别人的力量:“只要你愿意做就行了……你说把一群几百年几千年的东西从土里挖出来,擦干净,摆在博物馆,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为之撰写几十页几百页的学术报告,为之争论不休,有什么意义呢?那些更高的、关乎于人类的事情不提,光是我想做、我愿意做,这就够了。从B市跑到当南自治区来挖沙子算什么没意义?我觉得就算躺在床上睡一整个双休日,那都是有意义的。”

荆桂缓缓地安慰了他许久,最后才旁敲侧击地问道:“你那个……前女友,是考古爱好者?”

谢玟安静了一会儿,没回答后一个问题,而是说:“前男友。”

荆桂刚想应下来,被这仨字噎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呆滞半晌,喃喃道:“牛啊……”

“他不是考古爱好者,”谢玟道,“你男朋友在挖我前男友的墓。”

荆桂:“……”

“我得监督着点。”谢玟盯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虽然监督也没用,我连现场都进不去,别说尸骨了,连棺木都看不见。”

荆桂:“……啊这……那我代阿维给、给男嫂子赔个不是?”

谢玟被她逗笑了:“你男朋友说我脑子有病。”

荆桂心里狂点头,嘴上也没敢直接说,而是含糊道:“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儿就去看看你,咱这芝兰玉树的小谢哥怎么还为情所困了,还是一千年前的男嫂子?但这话你可别跟他说,不然他肯定打电话给谢叔叔让你去看病。”

谢玟道:“嗯,我明白。”

“你想干嘛就干嘛,我让阿维不许拦着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想开点哈。”

荆桂跟谢玟聊了半晚上,确定谢玟大约好得多了,才松了口气。她刚挂了电话,又想到谢玟这人最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便给莫泓维发消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让男朋友好好照顾他俩共同的朋友,对方说什么他都要抱着安抚的态度……再这么一番叮嘱之后,莫泓维终于放弃了把谢玟直接送回去的想法。

转机出现在挖掘工作进行的第十三天。

因为家庭的原因,考古队的两位队员都需要赶回去,而前来帮助工作的老专家也带走了第一笔资料,这点人手缺乏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但随后,有几位短期的工人也结束雇佣、并且难以忍耐荒漠气候不再续约,四周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在挖掘设备和测量仪器的林立之间,这个昼夜温差极大的夜晚达到了零下二十六度,全天有近五十度的温差。谢玟穿上了装备中最厚的衣服,并且做足了防寒措施出现在现场时,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呼唤声。

男人捣弄着器械,他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因为人手的极度缺乏,他看了一眼谢玟的工牌,就让他扶着一个类似于游标卡尺的仪器,但这细致的仪器埋入土中,却一直在颤动。

谢玟在北方长大,他知道这个温度是能冻死人的,最多半个小时,这些工作人员就必须回到车内、房子里取暖。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工作开展——这是他来到河定村以来,看到的最近的一幕。

他们正在清理陪葬品。

掌下的仪器不动了,但他的手仍旧停留在那里。谢玟看着几乎匍匐在土面上工作人员,心里诞生一股由衷的感谢……身旁的年轻男人调整了一下电子设备,抗寒的设备最低能容忍零下四十度的侵袭。

设备忠实地记录了出土的每一刻,男人深深地哈气,自言自语道:“一把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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