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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在那张躺椅上,连着椅子上的人,都细细碎碎的盈满了一身碎金。

听到了动静,薛妤将书卷合上,丢在案桌上,她从躺椅上起身,行至床榻前,与那双纯粹的眼眸对视,指尖点了点他身后的靠枕,道:“去靠着,坐好。”

每当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居于高位,处理事情时的强势和冷硬如云烟一样散去,几乎透出一种听之任之的全然弱势来。

薛妤掀开薄被一角,坐在床沿边。

“身体如何?”在那道忐忑得欲言又止的视线中,薛妤缓慢开口,约莫是顾及他身上的伤,声音落得低些:“我帮你梳理过经脉,大妖肉、体大多强横,一般的伤势皆能自愈,但你这次硬闯灵阵师之阵,强抢阵图,所受损伤太重,需调养月余。”

听到“大妖”二字,溯侑落在缎面上的指节像是骤然结冰一样僵了僵,他看着她,道:“好点了。”

那么重的伤,除了一张脸,全身上下几乎没好的地方,晕一阵醒来,落在他嘴里,就是一句顺理成章的好点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

在嘴硬和折腾自己这方面,他基本属于无人能及的那一类。

“正好,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溯侑静静靠着软枕,眉目深凝,是商量公务一样严阵以待的姿态。

薛妤忍不住皱眉,话说得极重:“以剑修之身入审核之阵,谁教你的?”

“这其中的厉害,将会面临的后果,你是半点不知道是吗。”

诚然,薛妤极少有这样连着问话,不给人喘息机会的时候。

对她而言,面对臣下,好似只有两种态度,要么是立功后的论功行赏,要么便是犯罪后的公事公办。

她连呵斥都少。

溯侑以为她会说起自己身世的蹊跷之处,或分析,或猜测,要么就是说起苍生阵图的事,不曾想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会是这样的话。

她向来不喜欢身边的人以身犯险,以命搏命,那在她看来,永远是最不顶用,最不值得的方法。

十一年前那句老老实实抄了上百遍的话语,现在想起来,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可出了这样的事,有了那样的心结,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解局。

见他默然不语,薛妤顿了顿,又冷声接道:“沈惊时跟我说,在将千藤引给你时,弊端跟你说得清清楚楚。它起源于赤水,霸道程度根本不是玉青丹能比的,你那时浑身是伤,仍强行落契,差一点,你的手就废了。”

得知那根千藤引被溯侑用在自己身上时,沈惊时震惊得无以复加,连声解释自己绝对与此事无关,但饶是如此,也仍气得佛女举着团扇在他身上拍了几下。

思及此,薛妤一字一句提醒道:“溯侑,你是剑修。”

对剑修而言,没了手,与废人无异。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长久的寂静中。

薛妤顿了顿,提着唇角道:“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没事的。”溯侑轻声道:“臣不是没有分寸——。”

薛妤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我要听真话。”

她说话时,溯侑姿态不变,一句接一句悄无声息地受着。直到此时,她最后一个字音彻底落下,他紧绷的指节才蓦的松开,像是某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前兆。

他抬着眼,与薛妤四目相对,瞳孔中是深邃而漆黑的一片,开始一个接一个回答她问出的问题:“知道。”

“以剑修之身进审核阵,轻则重伤,重则死亡,我知道。千藤引霸道,我也知道。”

他看向神情终于绷出一道裂纹的薛妤,语调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字句晦涩:“可若不这样,在殿下心里,我将永远处于松珩的阴影之下。”

“我不愿意。”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有一个否认的,解释的机会。

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彻底放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他得寸进尺的妄近。

案桌上平铺的纸张被风吹得连着拂动几张,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勾了勾唇角,像是平静地陈述一种事实:“殿下如今查我,忽视我,十年一过,出飞云端后,便会毫不犹豫地罢黜,驱逐,厌弃我。”

这便是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的对话。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想到。

薛妤沉默半晌,在某一刻,她倏地将一本小手册丢在他的床头,道:“我若真想如此,不必等到现在。”

“溯侑,这是第三次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薛妤下颚微抬,发丝垂到腰际,将身体曲线拉成长而窈窕,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柔和,她皱眉道:“你怎知我不会犹豫。”

不可否认,溯侑先前直言坦诚的那些话,句句是肺腑之言,可其中的语气,说没有刻意引人心软,令人动容的意思,也是假话。

他在薛妤这里,本就是根不放过任何一点缝隙,郁郁葱葱攀满每一点空隙仍觉得不够的藤蔓。嗅到一缕阳光,就能爬满整片墙。

随着薛妤两句话落下,溯侑垂落成一排的睫毛惊讶般倏地向上拂了拂。

薛妤不知他内心涌动的潮澜,她站起身,眼前是他掩不住疲惫的苍白脸颊,再往下,是还未完全恢复好,青青紫紫斑驳浮肿的长指。

她站了片刻,看了片刻,想起昨日他倒在血泊里,毫无生气的样子,不由抿了下唇,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语气太重。她难得踌躇,最后倾身,拢了拢遮住他视线的长发置于耳后。

她仔细端详着他脸颊左下方一抹微小的划痕,皱眉道:“长得这么好。”

“能不受的伤,尽量不受,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