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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溯侑和沈惊时一前一后从一品居高高的楼层上跃下,如风中飘絮般轻轻落地,隐入一条羊肠小巷,两人衣角摩挲,猎猎作响。

沈惊时飞快钻入一条接壤的小路,朝溯侑点了点下巴:“不走大路,大路肯定被人族大能围着了,我们走这边,又近又快,知道的人还不多。”

溯侑看了他一眼,侧身闪过去时低声问:“一点都不隐瞒,你这是已经做好当人皇的准备了?”

“我做什么都行。”沈惊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而仔仔细细地观察他,而后笑了下:“别说我,你自己呢,隋家小公子?你不也做好准备入妖都为邺都殿下铺路了么?”

溯侑停顿了下,没有说反驳的话,只是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城,问:“皇宫中的地形,你熟不熟?”

“熟,从小捧着地图看到大,后来一看就想吐。”

此处没有妖都世家之人,也没有圣地传人,沈惊时和溯侑两个算是知根知底,同时上过审判台的人说话无疑直白许多。

沈惊时一边朝皇宫飞掠,一边道:“当初定下人皇两脉,我们这一脉的先祖是远古实力最顶尖的那批,因此不愿废除修为去当人皇,裘家顺势而上登人皇位。”

“事情到这一步原本应该结束,但后来扶桑树曾落出化身,亲自去先祖家走了一趟,说了什么不清楚,但从那以后,我们家和人皇一族还是脱不了干系。虽然不用和人皇那样学习平衡朝堂之术,也不用批奏折,但像皇宫地图,护国阵法这些皇室子弟知道的东西,也会送一份给我们。

“也因此,那些上万年来附庸裘家的世家见了我们,也会唤一声公子,彼此都还算客气。”

“从远古至今,未曾变过。”

“但从裘桐登基以来,便明里暗里的打破,挑衅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先是那些每年都会送来的文书没了踪影,后见这种行为没有遭到圣地和扶桑树的制止,就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我们这脉就我一个嫡系后嗣,平时又懒怠,吊儿郎当无所事事,没表现出怎样过人的才能和天赋,反而溜猫逗狗惹人嫌比较在行,因而日子起先不算难过,但——你知道松珩吧,按照邺都殿下和你的觉察能力,应该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那我也不藏着了,他是自我们一脉中分出去的另一支,跟我截然相反,他从小就有君子之风,芝兰玉树为人称颂,裘桐怎么容得下他。”

“他上审判台是因为刺杀了朝廷的王爷,可真实缘由是,那位一把年纪仍风流不减的钧王看中了他母亲的姿色。”

“松珩父亲早早去世,是他母亲将他一手带大的。遇上这样的事,他母亲不堪受辱,自尽以保清白,来这么一出,再冷静的人都疯了。”

“偏偏就是那么巧,当时保护在钧王身边的守卫只有歪瓜裂枣的那么十几个,埋伏在暗处的守卫又恰好在松珩杀害了钧王后全冲出来。”沈惊时呐的一声,颇为唏嘘地道:“碍于不敢踩上最后一根底线,裘桐没敢直接杀了他,而是交给圣地处置,不管能不能活下来,反正修为一废,污名已定,再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威胁。”

“其实裘桐这个人,真的可怕,这份计谋若是能放在为苍生谋福祉上,必成一代明君。”

自从知道松珩这个人后,各种事情上总有牵扯,有意无意,阴魂不散的纠缠着。

溯侑看向沈惊时:“你呢?因为什么上的审判台?”

“显而易见,还是构陷。”沈惊时居然还笑得出来:“因为有松珩的对比,我小时候过得不算好,爹不疼娘不爱,也没什么远大的抱负和追求,用一句老话说,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日子越得无聊透顶。”

“到这一代,裘家后嗣不丰,裘桐身体又不好,生怕江山旁落,除掉松珩还不放心,没多久就将目光落到我身上,但是对我并不那么上心。我当时正在岭南一带游玩,那边正举民力修一道水坝,我好奇,凑过去一看,你猜怎么着?”

沈惊时像是在讲一个什么笑话似的做了个手势:“轰隆一下,山崩地裂,尘土万丈,那好端端的水坝倒在了我面前,当场砸死了不少人。这项投钱又投力的巨大工程因我而损毁,总之,我很快被抓了起来。”

“当地知府对我动了不少刑,那三四天,我过得叫个惨呐,疼得龇牙咧嘴的,还想着等我父亲周转一下,好歹将我保出去给个说话的机会吧,结果真等来了他。”

“就隔着一道囚笼,他站在外边,我跪在里边,他一句都没问我,就用那种恨到极致,怒到极致的眼神看着我,最后一甩衣袖,说就当此生没有我这个逆子,说完就走了。”

“我当时就觉得,可真没意思。”

说到这,他们已经挤入一条狭小的地道中,沈惊时才往前探出一步,就被溯侑拉着猛的扯了一下,连着往后倒退了三四步。

后者收敛气息,往四处探了探,冷声道:“东南西面都有人。”

“还剩个北。”沈惊时飞快反应过来:“走北面,北边没人。”

“北面有个阵。”溯侑面色凝重,声线紧绷:“是皇宫的护国大阵。”

这种巨阵存在上万年,一代比一代坚固,威力惊人,有它镇守北面的人皇寝宫,即便无人看守,也固若金汤,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沈惊时此时也回过味来了,他意味莫名地看向溯侑,敬佩般的一眼,啧啧叹道:“明知这样,你还打算孑然一身闯皇宫,为了邺都殿下的一句话,这么能豁得出去?”

“但想想也是,你一向能忍。”沈惊时叹为观止地朝他比了个手势:“这么一闯下来,若人皇计划是真,你赶过去及时阻止,那是皆大欢喜,若人皇计划是假,反正也只有你一人受伤。”

“不过你放心,今天不一样。我既然跟着你来了,那这皇宫大阵,我们必定走得顺顺当当,无人察觉。”沈惊时嘿的笑一声,搓着手跃跃欲试:“也算报一报人皇当年算计的仇。”

“皇宫,圣地乃至妖都的护国大阵最初的雏形都是由扶桑树亲自出手敲定,一旦开启,只认自家最纯粹的血脉,而后世的加固,修改都是在这最基础的雏形上进行的。圣地如何我不知道,可皇宫里的护国大阵,可不仅仅只认裘家人为主。”

说完,沈惊时以指为刃,划在另一只手腕上,鲜血蜿蜒成一条线顺着白皙的皮肤滴答滴答落下去,在两人触到护国大阵凛厉的攻势时化成一道无声的气浪涟漪。

两人畅通无阻。

沈惊时一边捂着伤口,一边道:“裘桐生性多疑,他不会将最重要的寝宫交给人族大能镇守,他情愿相信一座死物。这对他而言是永远可靠,不会背叛的倚仗。”

“去主殿。”他往前带路。

溯侑却停顿着看向侧殿的位置,话语说得平静而笃定:“换命术重在两边,主殿中躺着裘桐,就算现在外面无人镇守,里面肯定有,相对而言,侧殿中躺着的另一位身边人少,更好出手。”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改头换面,抹一把脸变成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宫女,顺利地潜了进去。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隔开视线的屏风规规矩矩立着,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外面鸦雀无声,里面却传来半大孩童破碎的,半昏迷中下意识的迷糊痛哼声。

他们进去的时候,恰好一位面目严肃的女官进来,对在榻边守着的老嬷嬷低道:“最后一碗了,让太医继续抽。”

老嬷嬷挥挥袖子,太医颔首,手下的动作稳而准。

整个场面无情又残忍,沈惊时震撼地睁大了眼,还未出声,就见溯侑从袖子里捻出一根无火自燃的香。浓郁至极的花香味在顷刻间散发出去,很快察觉到异样的女官和嬷嬷们反应过来,才要朝后张望,便被沈惊时一鞭子放倒在地。

一声惊叫全卡在喉咙里。

溯侑飞快绕过那道屏风,床榻上的一幕再无遮挡的显现在眼前。

只见一名约莫十岁出头,披头散发的半大少年身着素衣躺在床榻上,伸出的手腕仍在持续不断的被药物催出血液来,脸色乌青,唇色苍白,全身都在细细地发抖。片刻之前还能发出垂死的挣扎声,现在却连手都抬不起来,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

溯侑靠在床榻上,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眸色透出一种无动于衷的冷漠。

就在此时,那个抽取裘仞血液的术法仍未停止,像是另一边有人同时操纵似的尽力压迫,汲取这年轻身躯中的活力和生气。

悄无声息抽晕殿内所有人的沈惊时跑过来一看,目光在裘仞手腕上流动的那层薄薄金光上凝了凝,重重地抿了下唇,眸光闪动:“还真是丧心病狂,裘桐真用了这种方法为自己续命。”

“看来被你猜对了。”他扫了眼四周的环境,指了指那层流水般的屏障,解释道:“这是玉玺印,非大事不能启用,裘家前几代皇帝可能都没有能用上的地方,于是到裘桐这,终于积蓄下足以启动一次的灵力。有这东西护着,少有人能出手破坏这个环节。”

“我也没办法,玉玺印数万年来都为裘家所用,已经是他们的私有之物。”

“我们怎么办,联系外面的人逼宫吧。”沈惊时说着拿出了灵符。

“来不及了。”溯侑说着,在沈惊时震缩的目光中伸出手,一把扼住裘仞伸出床榻边的半截手腕,重重地往锦被上一甩,像是在隔空粗暴地扯断某根相连的绳索,在清脆的一声“咔嚓”声后,裘仞的手臂终于停止了往外淌血。

“诶诶,你的手,手!”沈惊时嗷嗷叫着,视线几乎停滞在溯侑的左手手背上。

只见原本泛着冷白色泽的肌肤从外到里溃烂,一股无形的力量愤怒地纠缠上去,像扭动的鬼影在不顾一切进食。

金光与妖力抗衡僵持,而在这个过程中,剑修干净修长的手指有三根露出森然白骨,突兀而显眼地垂着。

“没事。”溯侑言简意赅,脸上的血色飞速褪去,他却不以为意地瞥向那碗鲜红的血浆,用完好的食指拨弄了下半空中断掉的一根弦,哂笑道:“仪式单方面断了,但以防万一,给裘桐加点东西送进去。”

“跟你为敌,是真有点可怕。”沈惊时拍了拍牙关,道:“你是真没感觉吗,你不怕疼的啊?”

说完,沈惊时往碗里丢了一颗败血丹。

紧接着,他们以嬷嬷的装扮踱步到正殿,将那碗鲜红的血液送进去,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噗嗤”一声,接着是人影簌簌,兵荒马乱。

一叠声的惊呼中,溯侑与沈惊时慢慢退出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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