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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到了剑冢。

跟冰原山脉不同的是,剑冢的天很沉,放眼望去,整片天穹都是压抑的乌云,一朵叠一朵,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翻涌着变幻着形状,给人的感觉像是胸口处堵了块大石,喘不上气的沉闷感。

“这天……是要下雨了吗?”从传送阵出来,有人摁了摁心窝处,重重地提了一口气,问。

太闷了。

湫十目光落在远处一座座坟茔般的山头上,也觉得有些不舒服。

皎皎的反应比她还强烈些,她拧着两条细细的眉毛,拉了下湫十的手:“阿嫂,阿兄的完整剑道太锋利,有些克制我,我先躲一躲。”

说完,她便小跑着到了淞远跟前,在半空中化为了一阵飘雪。

淞远侧脸清隽,他缓缓伸出手掌,精准地将其中一片冰晶似的雪花握于掌中,缓缓收拢。

宋昀诃等人看着这堪称匪夷所思的一幕,个个当没看见似的,开始观察起剑冢周围的情况来。

云玄拿着那张遗迹图,认真对比了半晌,道:“我们现在是在剑冢的外围地域,朝着山脉的方向一路往前上百里,便能看到真正的剑冢了。”

淞远和涑日对视,后者颔首,沉吟片刻后开口:“天色渐晚,今夜就在这里扎营吧,明日一早,太阳出来再朝里走。”

既然人都到了这里,那多一晚,少一晚也没什么区别。

主队开始原地扎营。

涑日和淞远迈步走向远处一个接一个的土山包,秦冬霖和湫十跟在他们身后。

翻滚的乌云下,天色沉得像是要从头顶兜头浇下一桶水,放眼望去,方圆数十里,全是嶙峋怪石,千奇百怪,张牙舞爪,连一棵树都没有。

他们缩地成寸,很快就到了小山包前。等人真正站在这里,才发现,与其用小山包称呼它们,不如用土堆形容的贴切。

那是由一种黄色细土堆出来的土堆,每一个都堆了半人高,泥土也没有压实,像极了赶时间的匆匆了事,敷衍应付。这样的细沙,随便来两场雨,便被冲得不知去向了。

排排相连的土堆上,插着一根细细的竹签,上面写着两到三个红褐色的字,在潮湿闷热的天,荒山土堆里显得格外突出。

淞远弯腰,长指落在竹签上,微一用力,将竹签拔了出来。

很快,有血从竹签拔出的位置汩汩流了出来。

湫十眼也不眨,屏住了呼吸。

淞远眼睫动了下,修长的手掌落在土堆上,一股无形的灵浪将土堆炸开,炸平,直至那些荒沙彻底消失在地面,才化为一个小的结界,镇压在方才土堆凸出的位置。

“是藤鸦。”淞远目光平和,视线落在手中的竹签上,吐字清晰。

涑日握着腰间弯刀的手背突然冒出几根细细的青筋。

“一些小啰啰。”淞远将竹签碾碎,化为尘粉从指缝间流出,他面容如谪仙,音色却浅淡,没带什么波动:“不必在意。”

秦冬霖抬眸,望向西北边,那是阴云覆盖最密集的地方。

淞远察觉到他的动作,也跟着看过去,良久,他出声,问:“君主是感应到剑道的存在了吗?”

秦冬霖微不可见颔首,下颚绷得有些紧。

“臣有一事,需提前禀明君主、帝后。”淞远是如高山般旷远的性子,哪怕他人站在眼前,容貌亦是不输于人的出色,给人的感觉也依旧淡入烟云,相比之下,秦冬霖则拥有如泼墨般浓重的色彩,两者站在一起,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对撞感。

“说罢。”秦冬霖实在不太习惯君主这样的称谓,他敛着眉,道:“中州已不在,不必称我为君上。”

淞远考虑到后面妖族和天族乌泱泱的人流,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呼,称秦冬霖为公子,宋湫十为姑娘。

秦冬霖能明显感觉到湫十松了一口气。

“公子的剑道镇压着中州时罪无可赦的判族。”淞远点了下天边卷起来的乌云,还有周围星罗密布的土包,徐徐道:“那些东西,间接导致了中州的覆灭,并且直到现在,仍有漏网之鱼在暗中窥伺,所以此次剑冢之行,十分危险。”

“公子曾在剑冢内留下了一条完整的剑道,镇杀一切妄想逃出去的判族,这条剑道,得由公子取回。”

“如此,方能开启帝陵。”

“而一旦没了剑道镇压,这里的东西便会破狱而出。”

听淞远的形容,整个剑冢,其实是个牢笼,而秦冬霖的剑道,就是困住囚犯的枷锁和牢门,一旦没了这两样东西,被困了无数年的囚犯便会蜂拥而出,并且大肆杀戮,肆意报复。

湫十脸色微变:“那这样说,主队并不能进剑冢?”

“他们有他们的机缘。”说起别人,淞远显然并不是很上心,他温声回答湫十:“我和涑日会布置结界,保证姑娘和其他人的安全。”

“有危险的是公子。他得徒步攀上云层,挣脱那些酝成了无数年的瘴气,将前世所走之道,重新感悟一回。”

“这个过程,我们无法帮他。”淞远说得直白。

那是帝王之道,涉及世界规则,其余任何人,都无法插手。

这样一番话,导致湫十回去的路上,都一直蔫头耷脑,没精打采的。

夜深人静。

剑冢外围安静得可怕,连声鸟叫虫鸣都听不见,月亮被厚厚的云层压住,只透出一点点惨白的光,落在远处的小土丘和他们白色的营帐上,现出一种阴森森的渗人。

湫十轻车熟路猫着腰进秦冬霖帐子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跟才谈完了事,从帐子里出来的宋昀诃和伍斐正面撞上。

四目相对,湫十慢慢挺直了脊背。

“哥。”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黑了半张脸的宋昀诃,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撒娇意味。

落在宋昀诃耳里,变成了烈火烹油,火上添柴。

宋昀诃竭力摆出一副再严肃不过的模样,语气是重也不是,轻也不是,“夜已深了,你一个姑娘家,来男子营帐做什么?”

要么说,湫十乐意乖巧的时候,总能将人哄得晕头转向。就如同此时,她眼一垂,笑容有些失落地收回去,便俨然是一副再委屈,再安静不过的样子。

宋昀诃甚至分不清那份失落是因为他的责问,还是没能见到秦冬霖。

而偏偏,宋昀诃最吃她这一套。

“有什么话就去说,说了尽早回自己帐里。”宋昀诃态度比起方才,无声无息软化许多,他上前一步,揉了揉湫十乌黑的发,低声道:“天族人总爱说些闲话,耍些阴招,又不是没吃过亏,怎么还这么不设防的。”

湫十眼睛舒服得眯起来,她顺着宋昀诃话里的意思,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小兽一样,看得宋昀诃笑起来。

“行了,我们先回吧。”伍斐拍了下宋昀诃的肩头,似笑非笑地摇头:“人家小两口凑在一起说说话,你作为哥哥,怎么总这么不分时宜站出来。”

伍斐不提还好,一提,宋昀诃整颗心都拧了起来。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啊。

这才多大,还正是爱撒娇的年龄,怎么就只知道围着秦冬霖一个人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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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十掀开帘子进帐的时候,秦冬霖身子颀长,倚靠在案桌上,看上去有些散漫,见她来了,侧首望过来,肤色冷白,瞳孔深黑。

属于剑修的凌厉意味散尽,九尾狐一族天生的昳丽侬旖便无法抑制的显露出来。

湫十的脑海里,突然又出现了今天皎皎跟她说的那句话。

——阿嫂会跟阿兄成亲,全因阿兄长得好看。

不得不说,秦冬霖这张脸,不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都担得上无可挑剔这四个字。

“来了。”他慢悠悠地起身,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桌面上,沉而闷的响,“椅子给你留着,坐。”

一副早知道她会来,且会在这个时辰来的样子。

湫十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对,她绕过他,坐到那张凳椅上,慢慢地叹了口气。

“被宋昀诃逮住了?”秦冬霖问。

“跟我哥没关系。”

“我就是,感觉像做梦一样。”湫十没骨头一样趴在案桌上,衣袖上绣着的小朵米粒大小的花像是咕噜噜撒了一半,她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喊他:“秦冬霖。”

“我在。”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更显得清冷。

她不说话,只是叫他。

几次之后,秦冬霖懒得回答了,他转身,眉头微往上抬了抬,仿佛在无声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副耐心所剩无几的样子。

他不应她,她反而来了兴致,当下半支起身,下颚一点一点的:“你知道今日,皎皎同我说了什么吗?”

无非是中州时,那些关于他,关于她的事。

秦冬霖看她骤然鲜活起来的小脸,想着这人真是,喜怒哀乐皆在一时,一念之间。

他配合着她往下问:“什么?”

她正色,煞有其事:“说起我们第一次相遇。”

若说原本只是想顺着她多说说话,这一下,秦冬霖是真的被勾起了那根叫好奇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