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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鹤亭一瞬间红了眼眶,道:“骗子!”

他们像浮萍一样漂泊,每一次,老苏都会这么对苏鹤亭说。他把自己视为天才,对多年前的成功念念不忘,至今不肯向现实低头。

他眨眨眼,说:“是啊,我是大骗子,你是小骗子嘛。”

苏鹤亭道:“还钱。”

老苏撑头,说:“还还还,挣到了一定还,可是现在还没挣到,你不要催爸爸,爸爸……我也很着急。”

他说着翻过身,面朝墙壁。

房间里没开灯,有一股潮湿的霉味。老苏价格不菲的西装挂在墙壁上,电脑还亮着。过了片刻,老苏又回过头,在昏暗中对苏鹤亭露出模糊的笑容,道:“你不要生气,爸爸带你去工作好吗?”

他起身,穿上那件西装,系好领带,然后牵着苏鹤亭,去了附近的游戏厅。

老苏让苏鹤亭坐在板凳上,用一百块跟人赌台球。他打到下午,挣到了五百块,把钱给苏鹤亭,说:“去玩吧。”

他蹲着身,托着腮,那和苏鹤亭相似的眼睛里满是骄傲,仿佛期待在儿子面前找回自信。

苏鹤亭把钱推给老苏,道:“还钱。”

“哎呀,”老苏用手指戳他的脸颊,“我知道,我还。这五百块是给你的,你拿去想怎么花怎么花,好不好?”

苏鹤亭脸颊被戳得鼓鼓,他低头看那五百块,想起牛奶工老婆的话,还有自己外套上的牛奶渍。

老苏收回手指,把自己的嘴角推上去,说:“你开心点嘛。”

苏鹤亭小声问:“……你真的会还吗?”

老苏道:“嗯啊,我发誓。”

老苏拉着苏鹤亭,玩了会儿游戏。苏鹤亭坐在凳子上,脚勉强能够得着地面。他经常坐在老苏身边,看老苏玩游戏或者做数据。偶尔,老苏会把过不去的关卡都交给他。他在这方面有种特别的专注度,可惜那时还没人告诉他这意味着什么。

老苏耐心不够,玩到中途就跑了。他的台球打得不错,准备再赢几把。苏鹤亭一个人坐在游戏机前,看他跟人谈笑风生。

约莫十点左右,外边的天黑透了,下起雨来。游戏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到处烟雾缭绕。苏鹤亭肚子饿,听见了老苏开球时“嘭”的响声。

周围人一片叫好,但紧接着,又响起了一声“嘭”。这次的“嘭”比台球撞击声更响亮,是子弹射爆游戏机的声音。

游戏厅内尖叫连连,慌乱时人潮拥挤,把苏鹤亭挤撞到角落里。他在那人影憧憧间喊着“爸爸”,几分钟后,他爸爸被人拿枪托击翻在地。

老苏口吐鲜血,牙齿都被打掉了。他债主太多,竟然记不起来对方是谁。他伏在地上,一只手被拉高,听到“还钱”两个字时,还能笑起来,用他一贯的话术:“我最近——”

对方给他一拳,又拽起他的头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想得很好嘛,拍拍屁股就跑了,把几百万的烂账都留给我们。”

老苏流了鼻血,他没有手擦,只能用力抽两下,目光乱飘,飘向苏鹤亭的方向,又飘走,说:“这怎么说呢,都是权宜之计。我最近又做了个新的,你们要不把它拿走?卖给光轨区。”

对方蹲下身,抽出匕首,用刀身拍了拍他的脸颊,道:“现在谁不知道你做的东西不值钱?时代变了,光轨区早不用你这种废物,没人要你的东西。”

老苏的鼻血淌到地上,他说:“怎么会,系统又无法取代人,我总比它们有闪光点,碰到识货的……”

对方道:“什么都别说了。”

苏鹤亭给人拎起来,拖到前面。他攥着那五百块,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眼神如同惊慌的小兽。

对方折了老苏的两根手指,在老苏的吃痛声中,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你儿子解了系统设的题。”

老苏痛得话不成句,在喘息中,仓皇否认:“他才多大?我解的,都是我解的!”

对方说:“是吗?那他没用了,还是个拖油瓶,我替你解决掉。”

枪口抵在苏鹤亭的脑袋上,上膛的声音清晰,让老苏发出喊叫。他不知是痛还是怕,道:“等等!”

他看向苏鹤亭,眼睛里亮晶晶的,是眼泪。

苏鹤亭没见过老苏哭,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五百块,飞快地递向对方。

对方道:“五百块可不够,要你来还才可以呀。”

老苏哽咽起来:“别这样。”

对方说:“不然怎么办?你能把自己右手的手指都切下来给我吗?如果你能,这笔账就算了,我可以拿着这些手指向顾客赔罪。如果你不能,我就拿你儿子还钱啦。”

老苏道:“我能!”

对方把刀递过去,指着老苏右手的中指,说:“来吧,先从这根开始。”

老苏握住刀,狠狠心,切了下去。那一下痛彻心扉,让他涕泗狂流,血都溅到了他脸上。

对方说:“够男人,再来一根吧。”

苏鹤亭攥着钱的手发抖,他扔掉钱,冲了两步,被拎了起来。他喊道:“爸爸!”

老苏咬紧牙关,把刀尖对准自己的食指。他猛地一用力——刀悬在半空,他从喉间逸出哭声,鼻血和手上的血混在一起,几分钟后,他突然松开刀,大哭起来:“我还给你,我想办法还给你!”

对方说:“我说过了,你切完,我走人,不然你儿子就没了。你怕痛啊?那这样好了,我帮你。”

他拾起刀,对准老苏的食指,一刀就切了下去。老苏再次发出号叫,让苏鹤亭浑身发抖。

对方说:“还有三根。”

老苏抱住手,拼命摇头。他张了张嘴,脸上的汗和泪一起流,然后他说:“拿走吧。”

这句话像是魔咒,让他痛不欲生。他闭上眼,不敢看苏鹤亭,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声音颤抖。

“……把我儿子拿走吧。”

深秋的雨一颗接一颗掉在地上,很快就在地上积出水洼。苏鹤亭是被老苏切掉的手指,他淋在雨里时,听见老苏在后面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