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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小伏低,她听后美目一婉转,在他心上挽出一朵花来。他从没见过她这样极具风情的样子,那是坚毅端庄之外的另一种柔美,是女郎特有的温情。他忽然有些想哭,自己执拗地追寻了这么久,终于守得云开了。

正因为事情闹大了,后面一切便水到渠成了,第二日他就进宫面见了皇后。南弦没有父母,这件事须得有个人来牵线搭桥,皇后得知后,自然是欣然同意的,“我早就瞧你们般配,也与向娘子说起过,可惜那时候人家没那个意思,实在可惜。还好事在人为,你呀,胆子够大,就这样把她抢过来了……也罢,向娘子这种性情的女郎,若是不添一把柴,恐怕当真改变不得她的心意。”

神域向上谢了恩,又虚与委蛇了一番,才从含章殿退出来。往南直入官署,经过云龙门的时候,半道上遇见了徘徊不去的黄冕。

脚下顿了顿,他知道黄冕是来找自己的,依然露出了惊讶之色,“这么巧,在这里遇上黄院使了。”

黄冕讪讪拱手道:“不是凑巧,卑职是特来拜谢大王的。那医学自尽后,这件事便没有再追查下去,圣上只是下令,将药房中的广防己如数撤下,不得再用这味药材。那日若非大王相救,我这太医局正使的位置,恐怕是保不住了。”

神域“哦”了声,“我当什么事,原来是这一桩。黄院使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须你亲自过来道谢。”

黄冕忙道:“要的、要的,于大王来说是举手之劳,于卑职却是性命相关。卑职在太医局这么多年,一向谨小慎微,但若说私心,确实是有,因此惭愧得很。”

神域笑了笑,“本王知道,这是局中约定俗成的规矩,所以那日才会挺身而出,为院使挡煞。”

黄冕拱手再三,“大王的恩情,卑职牢记在心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报答大王。”

神域轻描淡写,“不足挂齿,院使客气了。”

如此一番恩情,太医局也收归囊中了。黄冕今年不过五十,离致仕起码还有十年光景。十年之后,等到向识谙接替他,太医局也没有笼络的必要了。

那厢的皇后呢,见过神域之后便去了圣上的式乾殿,把神域求娶向娘子的事,都与圣上说了。

圣上低头哂笑了声,“为个女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如今就要得偿所愿了,他心里一定很欢喜吧。”

皇后觑了他一眼,“陛下不赞同吗?”

圣上没有说话,眉头紧蹙着,半晌道:“我总觉得自己身上这病症,没有那么简单。”

也是,哪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愿意接受自己是个药罐子的事实,但他的身体是一步步垮掉的,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皇后肚里有牢骚,正愁找不到机会发泄,见状便不留情面地说:“我看这病症发展,却是有迹可循。用药期间,不是让陛下戒房事,修身养性吗,陛下做到了吗?癫症发作之后,云氏还召太医诊过脉,想看自己是否有孕呢。可见陛下是一点没闲着,都病成那样了,还有心思眠花宿柳,如今又怨病重,这病是平白来的吗?”

圣上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捶了下榻板道:“什么眠花宿柳,你把朕说成什么了!把这后宫说成什么了!”

皇后别过脸道:“我也不曾说错,那些不顾陛下死活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见圣上气得很,又怕他气大伤身,只好重去安慰,语重心长道:“咱们命里无子,既然如此就不要强求了。你如今这身子,就算能得一儿半女,孩子的身底子也好不了,看开些吧。先前雁还娶亲总是一而再地推脱,咱们总不能绑他入洞房,如今他打算娶亲了,不管娶的是谁家女郎,只要能生孩子就行。我看向娘子不错,样貌长得好,人又聪明,行事也稳重,她生的儿子,必定样样俱佳。只要咱们后继有人,还愁什么?接下来调养好自己的身子,不也是江山万年,仍在你手吗。”圣上抿着唇,良久没有言语,皇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太医局的人,都是不可用的废物,好不容易来了个女医,如今又要被神域娶走。”

皇后了然,试探道:“陛下忘了,向娘子早前可是他举荐的。”

圣上怔了下,“英雄莫问出处,只要能治病,是谁举荐的又如何。”越说越丧气,“可惜,往后是不能再用了。”

皇后道:“为何不用?”

圣上觉得她简直多此一问,“历来没有王妃做女医的先例,弟媳给伯叔治病,不成体统。再说他们成了夫妻,必定一条心,你还让她替你治病,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结果皇后一笑,回身坐在榻沿上道:“我却觉得照旧可以让她为陛下治病,不必心存忌惮。”

圣上不解地望着她,她“啧”了声道:“陛下与小冯翊王兄友弟恭从何处来?正可从此处来啊。只要一切照旧,朝中众臣还有谁会说你们兄弟阋墙?且向娘子以前只尽七分力,今后就得尽十分力,越是瓜田李下,越会谨守本分。再者,她常出入内廷,对小冯翊王也是个牵制。只要两下里太平,咱们扶植嗣子上位,将来身后事就不要去管了,难道他还能篡他儿子的位不成!”

圣上听完皇后的话,豁然开朗,感慨道:“你若是男子,我定要封你做宰相,与朕共襄朝政。”

皇后并不领情,“哪个要做宰相,呕心沥血都是为了人家的江山。我就做我的皇后,在后宫中当个富贵闲人,不知多自在。”

圣上倚着凭几一笑,“这么说来,天底下最受用的就数你了。”

皇后当然得说两句顺风话,“我也是仗着陛下的势,有陛下护佑着,我才能闲适到今日。往后陛下也好生作养着吧,只要人在,江山就在,能清闲时且清闲,现在有人为你分忧,将来有人为嗣子分忧,不是很好吗。”

所以皇后才是那个善于驭人的人啊,与其处处猜忌,不如让他为我所用。圣上到底也释怀了,自己身体要是好,还可以争一争,身体不好只能退一万步,先保全自己要紧。

就这样商议定了,皇后择日召见了南弦,南弦依礼向她福身,这回她亲自搀扶起来,笑着说:“向娘子不必拘礼,早前你替我治病,我们相处很是融洽,没想到更深的缘分还在后头。你与雁还双亲都不在了,婚事就由宫中操持吧,你放心,必定办得风风光光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南弦很不好意思,谢了恩后低头道:“妾也不曾想到,姻缘竟在这里。”

皇后道:“人生境遇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我看雁还对你用情很深,他一个稳当人,着急了只好掳人,手段虽耿直了些,却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言罢又小声问:“这门婚事,你不为难吧?”

女郎提及婚事总显得腼腆,但她也不是小家子气的姑娘,斟酌道:“以前我不敢往那上头想,总觉得我与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后来他闹了这一场,我虽然怨他,但也庆幸他让我下定了决心。只是很觉得对不起我阿兄……”

皇后道:“感情这种事,哪来什么对错。喜欢哪个便嫁哪个,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含糊将就了,对不起的是自己。你放心,神家的男人不说样样都好,情之一事上,还是靠得住的。”说完了见她不置可否,皇后自己笑起来,“你心里大约在嘀咕,陛下后宫这么多,我怎么还能说他好。”

南弦含蓄地在杌子上欠了欠身,说不敢。

皇后倒也坦然,“我们生在帝王家,哪能求得从一而终,他没有宠妾灭妻,万事以我为先,这就已经很好了。想当初他还是太子那会儿,为了娶我,也费了一番功夫,后来成亲在潜邸,过了一段甚是甜蜜的日子。女子就是念旧情,对他左一位夫人,右一位婕妤,也只有包涵,谁让家中有帝位要承袭,着实是急盼孩子。”

南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一是催促孩子,二是预先让她有准备,神家的男人日后纳妾,都在情理之中。

皇后见她沉默,又笑着转变了话题,“我与陛下商谈过了,陛下习惯由你诊治,恐怕往后还要麻烦你。”

她暗觉意外,但皇后既然这样说,就没有推脱的余地,只得起身应了声是。

皇后很满意,接过长御递来的红册子,展开给她看,“宗正寺推算了几个日子,你瞧哪个更合适?依我之见,还是越快越好,想必雁还也这样想。”伸指点在八月初六上,“这日怎么样?完了婚,十五日宫中设中秋宴,你们夫妇一齐进宫,雁还也不必形单影只了。”

皇后已经拟定了,她自然不能更改,“就依着殿下的意思办吧。”

八月初六,还有二十日,时间排得很急,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心里也隐隐有了期待,拖延到二十岁,这回是真要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