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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俯了俯身,“陛下赞誉,妾不敢当,不过尽妾所能,为陛下分忧罢了。”

圣上朗声一笑,“好个为朕分忧,功劳着实是大。”边说边向谒者丞下令,“重重赏赐向娘子,日后朕的痹痛,就由向娘子为朕诊治吧。”

谒者丞道是,转身朝南弦叉了叉手,“恭喜向娘子。”

南弦让了礼,又郑重向圣上谢恩,这才缓步退出大殿。

一直以来为她引路的宫婢也向她道贺,喜笑颜开道:“我就说娘子医术高超,定有出人头地的一日。”

这算是出人头地了吗,南弦也说不上来,只觉肩上担子莫名重了许多。不过明面上确实算好事,便摸了块碎银塞进宫婢手里,笑着说:“也请内人沾沾喜气。”

返回青琐门上,青琐郎正与守门的禁卫说笑,见她走来,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南弦别过他,一直往端门上去,走到半道上,听见身后有人唤向娘子,回头一看是谒者丞,领着两个承托着锦缎银匣的内侍赶上来。

谒者丞笑得温和,“领命给向娘子发放赏赐,物品沉重,替娘子送上车吧。”

南弦道了谢,偏身让那两个内侍先走,谒者丞与她并肩而行,寒暄几句后,谒者丞道:“娘子是小冯翊王推举进宫的,小人与小冯翊王也很相熟。”

南弦暗暗惊讶,不知圣上身边的内臣,怎么又和神域有交情。

见她眼里闪过一丝困惑,谒者丞隐晦地笑了笑,“小人曾在别业侍奉过先吴王。”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深的渊源,属实让南弦没有想到,她一直以为神域是一人独战,没想到于暗处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但谒者丞告诉她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想来因为自己是神域引进宫的,自然而然便被视为自己人了吧。

“三个月了,娘子一步步到了御前,很是不易啊。日后若有什么差遣,娘子只管来找我,千万别客气。”

所以料得不错,人家就是那个意思。

南弦只好颔首应承,这时出了端门,那两个内侍将赏赐装上了马车,退到一边待命。南弦又谢过谒者丞,方登上马车,返回查下巷。

车上的橘井像穷人进了国库,对着满车的赏赐喜出望外,“这么多,全是陛下赏的……娘子光宗耀祖了!”

好看的缎子,丰厚的金银,不过是开个方子,扎了几针得来的,难怪说富贵险中求呢。

南弦背靠着车围子,偏头抚了抚缠枝菱花纹的缎子,“这个颜色鲜亮,正好给允慈做身衣裙。”

鹅儿赶着车,慢悠悠进了巷子,拐过一个弯,远远见一辆精美的马车停在门前,车上弯腰下来个锦衣轻裘的人,鹅儿“咦”了声,“小冯翊王来了。”

南弦听了推门看,想起识谙的话,让鹅儿等一等。今日识谙在家,等他出来接应了,自己再回家。

北风吹过街道,枯败的枝头发出呜呜一阵哨鸣。鹅儿缩了缩脖子,定着两眼细看,看神域被识谙请进了门,才驱动马车停到门前。

南弦下车让人运东西,本以为识谙已经把人接到前厅了,谁知进门便发现他们还在廊上站着。

神域眼波微转,脸上浮起融融笑意,“我来复诊,阿兄刚说你不在家,不曾想这么快就回来了。”

识谙不动声色隔开了他们,含笑道:“我替大王诊脉也是一样,她忙了半日,让她进去歇着吧。”

南弦说是,“就让阿兄替你诊治吧。”说着颔首退了两步,转身往后院去了。

她的忽然转变,让神域有些不悦,笑容逐渐凝结在唇角,转头问识谙:“怎么?往后阿姐不与男子诊脉了吗?”

识谙应得淡然,“她毕竟是女郎,以前为城中女眷们看诊也就罢了,若是男女不忌,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大王与她相识日久,一定能体谅她的难处。”

神域暗暗咬牙,脸上仍是一团和气,笑道:“话虽这样说,但她在宫中行走,万一陛下信得过她的医术,她也不为陛下看诊吗?”

识谙道:“陛下不同,毕竟是天下主宰,谁也不敢置喙。况且这段时间她只为后妃请脉,陛下那里,自有黄院使承办。”边说边向内比手,“大王请吧。”

神域看出来了,想必一切都是向识谙的主意,是他不赞同南弦与他过于亲近。但所有的不满,被很好地隐藏在了良好的教养下,他神色如常进了诊室,诊脉、叙述症状,头头是道纹丝不乱,连对他心存怀疑的识谙都相信,他是当真身上有病症,需要找大夫调理。

“像这样天气,寒气要入心一样。”他压着胸口道,“依阿兄看,日后有没有大碍?我还想去军中历练一番呢,不知这身体能否经受得住。”

识谙本着医者之心劝诫他,“善加调理,不会落下病根的。但去军中一事,还请大王延后些,至少等过完今冬,胸口阵痛的症状消退了,再考虑离京吧。”

神域眼里浮起了笑意,“离京……我一直想去外埠呢,可惜身子不中用,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识谙不曾听出他话里的隐喻,如常给他开了方子,嘱咐他好生保重自己。他谢过了,从前院退出来,站在廊上往月洞门上望了眼,园子里静悄悄地,偶尔听见两声鹅叫,还有画楼檐角串着的铁马,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

收回视线,他快步走出了向宅,登上马车后嘱咐伧业:“替我在永丰楼定间酒阁子,下拜帖,宴请太医局黄院使。”

伧业很是不解,扶车边走边问:“黄院使与咱们没什么交情,郎主宴请他,可是有什么缘故啊?”

车内的人脸色阴沉,调转视线望向远处,喃喃道:“向识谙在南地教局生,做得好好的,回来干什么?如今升了直院,年轻有为,对黄冕未必不是威胁。若这个时候让黄冕将他调出建康,派往外埠,我料黄冕应当会欣然答应。”

伧业一时哑口无言,其实心里有好大的疑问,明明向家兄妹给他很多助益,为什么他忽然想将人送到外埠去呢。

但现在的郎主,自打老家主走后,性情变得有些古怪,即便是自己这样经常伴在左右的人,也不敢随意揣测他的心思。

那就照着他的吩咐,给黄冕下了请帖,有小冯翊王的身份在,黄冕自是欣然赴约。

一场宴饮下来,颇见成效,第二日便有人禀报,说川蜀军中起了莫名的时疫。黄冕顺势上奏,向识谙有南地治疫的经验,若要派人出去平息疫病,他是不二的人选。

区区太医局事务,朝堂上三言两语就定夺了。识谙回来时,神情有些沮丧,和两个阿妹说起朝廷的安排,允慈顿时一蹦三尺高,“阿兄回建康才半年不到,又要往蜀中去吗?这么冷的天,路远迢迢,真是欺负老实人!”

识谙逐渐看开了,“现在出发,开春的时候正好赶到。趁着年轻,游历一下名山大川也好,等下次回来,想必就不用再出去了。”

终究是朝廷政令,谁也不能改变,南弦不像允慈那样激愤,只道:“我让人准备起来吧,你何时离京?”

识谙道:“越快越好。军中疫病传播迅猛,晚到一日,就有许多人病倒。”

南弦点了点头,亲自指派他房里婢女收拾行囊。正式入了冬,越往后越冷,要把大毛的厚夹袄都带上,还有两件新做的斗篷,也一并装起来。

识谙站在门前,看她嘱咐婢女留意那些琐碎细节,不忘叮嘱她:“我不在家,你们守好门庭。先前与你说过的话,你也要记在心上,自己步步小心。”

南弦说好,“阿兄放心吧。”

自打他与她把话说透后,她就再也没有任何一点别扭心思了,规规矩矩把他当亲哥哥看待,言行从容坦荡。

识谙反倒有些失落,但又无从说起,在家休整了两日,两日后,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川蜀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