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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景物风卷残影,路上即使再颠簸,陆坤始终背脊僵直,不敢靠近一身血腥气的赵凛。他方才挥刀砍人的模样太渗人了,陆坤对他的惧怕还刻在骨子里,一时间挥之不去。

光影轮换、风尘迭起,天空现出雾蒙蒙的白,直到到了江宁郡城门口,两人下了马准备进城。城门口处跪坐着一个六七岁的乞儿,乌黑瘦小,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向赵凛讨钱。浑身冷煞的赵凛柔和了眉眼,居然从腰带里掏出三枚铜钱递了过去。

陆坤紧绷戒备的神经突然就松懈下来了。

他是还有一个女儿的赵凛,一个如同他一样有软肋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陆坤深吸一口气,往城门口走去,然后就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路引呢?”

路引?陆坤傻了:他的路引、科考凭证全在书童那,而书童跟着秦正清走了。

他回头看向赵凛,赵凛很镇定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的路引,路引之下是科考凭证。

当时这么混乱的场面,这人怎么还记得带这个?

院试头炮已经响了,陆坤整个人都快疯了:他要怎么办,怎么办?

“大哥,通融通融。”他指着赵凛道,“我和他是一起的,都是来参加院试的,路引被我书童带进去了,您就先让我进去,等考完必有重谢。”

士兵不为所动:“院试是大事,几个县的考生都聚集在此,没有路引就是不能进。”万一出了事他担待不起。

赵凛收好路引,没有丝毫同窗情谊的牵着马走了进去。陆坤急得跳脚,好在关键时刻,他的书童带着路引赶到了城门口。

赵凛这才好心的载着他一路往考场去。

考场外,秦正清和青山书院的一众学子都紧张的不住张望,马安担忧的问:“公子,赵公子他们会不会已经……”

秦正清呵斥他:“休要胡说,赵兄吉人自有天相。”现在想来,那赵家那般待赵兄,赵兄不顾念他们也情有可原,他还为此疏远了赵兄,实属不应该。

赵兄仁厚义气,不与他计较,关键时刻还救了他一命……

给他们作保的赵春喜后悔:“早知你们会遇险,应该让清之同我一道来的。”

钱大有倒是暗暗欣喜,巴不得赵凛和陆坤赶不过来,说不定多出的两个名额就被他挤上去了。

最后一声鸣炮响,赵凛和陆坤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中出现,两人皆是长衫凌乱,血污加身,鬓发散开,狼狈极了。

秦正清如释重负,快步迎了上去,二人下了马,才注意到一个手缠着了绷带,一个脚绑了木棍,显然是受了伤。

脚伤了还好,手伤了要如何书写?

还不等众人细想,守门的官差已经在提醒进考场了。赵凛和陆坤只得匆匆去验了身份、搜了身,领了笔墨纸砚和吃食进入考场。

走完程序后,各考生分坐到各自的号舍里。陆坤和秦正清的号舍正好一左一右对着赵凛的号舍,老远能清晰的看见他缠着绷带的右手。

考题公布,两人都在思索,他要怎么完成考卷。

只见赵凛先是擦干净了手,拢起了乱发,然后不慌不忙的铺开纸,磨了墨,用左手沾了墨汁顺畅的书写。

好家伙,居然能左右开弓?

陆坤见他能如常书写,深吸一口气:他想赢赵凛,但是在公平的前提下。

他忍着脚疼,也提笔开始作答。

院试分两场,第一场正试,第二场复试,要在考棚里待三天才能出来。高温天气,寻常人都觉得难受,更何况在密林里走了一天又受伤的赵凛和陆坤。

陆坤虽努力保持清醒,所有考题都答了,但被赵凛劈过拖拽撞过的后脑勺一直隐隐作痛,他怀疑赵凛是故意的,见他用功,怕考不过他。每当他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就下意识的看向对面舍号里依旧坚持的赵凛。

如此,挨到出了考场,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赵凛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主要是又饿又困,少有的脱力。

秦正清连忙吩咐书童弄来马车,把两人带回了自己住的客栈。客栈客满,陆坤有书童定了房间,赵凛只能先同秦正清挤一挤。大夫给两人正骨,上药包扎时,频频摇头,赞道:“你们还真是能忍,三天就这么挨过来?再不治疗,只怕一个天残一个地瘸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们回去后切勿乱动,好好养着。”

陆坤伤了脚,决定在客栈修养一些时日,顺便等放榜再回去。赵凛伤在手倒没那么讲究,等睡一个饱觉,隔两日就走。

秦正清听闻他的决定,也决定留下来照顾他,等他睡醒后,特意端了午饭给他。赵凛用左手勺饭,等吃得差不多,才道:“昨日有不少考生离开吧,我还是单独开一间房,免得打搅你休息。”

秦正清羞愧难当,起身朝他深深一礼,道:“赵兄莫要同我生分,先前是我狭隘了,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赵兄不计前嫌救我,今后您就是秦某人的异性兄弟,我当称你一声兄长。房间你住,我再开一间便是,左右不过两日,也好叫我安心。”

这祸事本就是赵凛的,严格说来秦正清和陆坤都算被他拖累,委实算不上救命之恩。但其中原因,也不便细说。

只道:“我从未同秦兄生分,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就应如此。”秦正清替他倒了杯茶水,又道:“先前我报官,官府的人找去了。你昏睡不醒的时候,官差喊了我去,说是茶棚附近的黑衣人都死了,被野兽咬得面目全非,也辨不清楚身份。你们是如何脱险的,黑衣人又是怎么死的?”

赵凛咽下喉间的茶水,慢条斯理道:“当时陆坤不是回来了吗?他提着镰刀就朝黑衣人冲了过去……”

他后面的话没说全,秦正清自动脑补:“陆坤杀的?”他惊讶极了,“陆坤的功夫如此之高吗?那他先前被那妇人羞辱,被人摁着打怎么不反击?”

赵凛:“……大概当时太过震惊伤心了,再加上书院不允许伤人。”

秦正清一想也是:书院明面上是不允许打架斗殴的,陆坤从前之所以打了人没被惩罚都因为陆家子的身份。他那日正被人揭穿身份,又是当着周监院的面,自然不敢造次。

他感叹道:“当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赵兄,我们以后还是离他远一些,莫要惹他为好。”

赵凛点头:“是极。”

不过两日,客栈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赵凛嫌房间闷,让小二把饭食端到楼下大堂食用。陆坤听到动静,拄着拐杖从房间里出来,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瞧见一楼靠窗的两人时思考了一瞬,扭头朝书童道:“和小二说,我们也在一楼大堂吃,位子靠近赵凛他们的就好。”

书童为难:“公子,你的腿?”

陆坤板脸:“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书童脖子一缩,赶紧去了。

酒楼一楼宽敞明亮,从窗扇处往外瞧就是江宁郡都繁华的街市。赵凛来得匆忙,也未好好瞧瞧,现下瞧着倒是有趣,尤其是对面一个卖绒布娃娃的摊子,待会他定要出去买一两个给丫丫带去。

饭菜上桌,赵凛伸手去接米饭,秦正清先他一步把米饭接了下来,送到他面前,道:“赵兄先前身体就弱,现下受了伤,这些活我来就好。”

原本安静坐在他们隔壁桌喝水的陆坤听见‘弱‘字,一口水喷了出来,咳得面红耳赤。

水渐了一两滴在秦正清的竹枝纹衣摆上,他扭头颇为不悦:“陆兄这是何意?”

在他的逼视下,陆坤板正脸道:“他倒不至于吃饭都要人伺候……”见识过赵凛砍瓜切菜的杀人手法后,他再也不能正视‘柔弱’这个词套在他身上了。

然而,秦正清显然不能理解他的别扭,反而正色道:“陆兄此言差矣,若不是赵兄,我焉还有命在,力所能及之事帮忙也是应该。”他说着忽而想到陆坤武艺高强之事,又道,“陆兄虽然武功高强,可也不该手段如此残忍,把黑衣人全杀了。”

“我杀了黑衣人?武艺高强?”陆坤一脸懵逼,“谁同你说的?”他目光下意识的看向赵凛,表情像吞了一千只苍蝇,“赵凛告诉你的?”

赵凛:“我只说你提着镰刀朝黑衣人冲了过去……”

陆坤:“……”他一时竟挑不出语病,只能干瞪着赵凛。

秦正清:“陆坤,你莫要威胁赵兄,杀了便是杀了,没人拿你问罪,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继看透赵凛阴险狡诈的本质后,陆坤还觉得秦正清有病,出言讥讽道:“什么叫残忍?别人杀我,我杀他,最正常不过。你清高你正义,你秦家是富商,四年前,五洲十三郡大旱怎么不见你秦家出来赈灾?”

四年前五州十三郡大旱赵凛也清楚,当时死了挺多人,朝廷号召官绅富豪捐钱捐粮,官员就到处敲诈富商豪绅,灾没镇到,弄得名不聊生。最后这件事被捅破,万民请命严惩贪官,赵老汉他们都签了请命书,他顺手也签了。后来纠出是前内阁首辅教唆地方官员贪污赈灾银两,皇帝震怒,将前首辅赐死才平息此事。

秦正清被他说得面红耳赤:“那,那是因为之前秦家已经被官家敲过一笔了!”

陆坤冷哼:“少找托词,就算敲过了,你可有少一口山珍海味,少一件锦衣华服?我陆坤确实不是好人,但我坏得光明正大,不像你们伪君子,一个个表面柔弱、良善,暗地里还不知道如何狡诈虚伪!”

柔弱狡诈是姓赵的,良善虚伪是姓秦的!

他扫了一圈,秦正清气得心绪难平,偏又维持贵公子礼仪,骂不出难听的话。赵凛倒是一点不生气,依旧吃着小菜,喝着茶水。

就他妈的装!

陆坤不再搭理秦正清,只看向赵凛,问:“你这次考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