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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君寻讨厌领带。

时山延的领带会勒住他的唇角, 绊住他的舌,让他在激烈喘息时无法讲拒绝的话。那画面太糟了,糟到他想到就生气。他当着时山延的面走到门边, 把门用力关上:“你爱谁就用领带捆住谁, 然后囚禁他, 再警告他别跑。这他妈是训狗。”

时山延揭开锅盖,提醒晏君寻:“你没穿鞋。”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鞋。”晏君寻把电视遥控器扔回沙发上,不再说话。

电视里的现场一片混乱,小丑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 还放在舞台上。它露出孤独的脚,好像自由就这么点。那些记者走来走去, 挡住了晏君寻的目光, 他还没有想明白他在哪里见过小丑。这种熟悉感令晏君寻不舒服,就仿佛全世界都见过他,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晚饭时晏君寻也没有开口, 他把饭吃得很干净,简单洗漱后就回到了床上。他闭着眼听着时山延走动,等到时山延站在他身边,他也没有睁开眼。

“跟我说‘晚安’,”时山延俯身, 拨开晏君寻额前的头发, “你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我。”

晏君寻过大的T恤露着锁骨,扯过的被角只盖住了腹部。他偏过头,在昏暗里说:“晚安。”

时山延垂下食指轻弹晏君寻的额头。

晏君寻知道这是时山延在表达不满。时山延很奇怪,他时刻都像个捕食者,却又会流露脆弱,仿佛是大猫在袒露腹部, 这不明显的脆弱让他充满矛盾。

“晚安,”晏君寻睁开眼,看向时山延,“时山延。”

“早上醒来记得‘早安’,”时山延在低语中亲吻晏君寻的额头,“晚安君寻。”

“做爱和爱总要有个尽头,”晏君寻沉默片刻,“我说‘早安’的时候希望你能解开束缚锁。”

晏君寻把这场囚禁当作时山延的即兴娱乐,这种爱太复杂了,复杂到时山延自己都解释不了。房间能隔开外面的干扰,但它不会让恋情顺利发生。晏君寻不喜欢待在笼子里,这让他想到了玻璃。

时山延拉起晏君寻的手,放在自己颊边。他温热的气息留在晏君寻掌心,带着他糟糕的沉默。他又感受到疼痛,只是一点。几天而已,他已经开始习惯这种疼痛。他亲吻着晏君寻的掌心,低头时轮廓很好看。

“这不是赛跑,”时山延抬起眸,夜都睡在他的眼睛里,“死亡都不算尽头。”

“你想要哪种爱,”晏君寻看着时山延,“我爱你,汪。这种吗?”

“哪种都可以,”时山延略抬起些脸,直挺的鼻梁抵在晏君寻掌心,“我爱你,”他低声复述,“我爱你……”

他把这三个字念得既深情又色气,似乎在向晏君寻剖白内心。

晏君寻的眼神揉捏着时山延的心脏,他本人却对此浑然不知。他的脆弱是外露的躲避,但躲避对时山延无用,这只会让他自己退无可退。他在时山延连续的“我爱你”里逐渐红了耳根,他甚至不懂为什么,只是徒劳地收回手,横过手臂,遮挡着自己的口鼻,慌张地说:“别说了。”

“我爱你。”时山延凑近,亲了他的手臂。

晏君寻隔着手臂和时山延对视,他觉得他们快要接吻了,因此挪开了目光。或许有点狼狈,但他认为再对视下去会发生别的事情。

“我们可以接吻吗?”时山延很懂撒娇,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利用伤痛是他惯用的手段,偶尔也会利用别的。好比现在,当他亲到晏君寻的时候,是没有攻击性的。他的眼神和行为一样无害,仿佛随时能被晏君寻推开。

晏君寻很热,他的烧还没退,像块泡在酒里的巧克力。时山延用拇指搓揉着他的泪痣,把它揉红,好像晏君寻刚哭过。

等到晏君寻睡着,时山延也没有起身离开。他得到了满足,然而那只是短暂的几秒,很快就变成了更加难以忍受的不满。他听到时针走动的声音,还听到计时器跳动的声音,每一个都在催促着他。

如果没有限时狩猎,时山延和光轨区的系统们一样,找不到真实的晏君寻。阿尔忒弥斯把晏君寻像宝藏似地藏在废墟世界的角落里,却没给任何人寻宝图。它始终贯彻着“玻璃”概念,把晏君寻保护在自己的屏障里。只是这种机械式的保护比爱情更不讲理,它固执地遵循设定,让晏君寻沉睡在14区,不断经历死亡。

“我可以找到你吗?”时山延把晏君寻的手指挨个合上,握在自己掌心,“我可以……我一定会找到你。”

* * *

小丑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记者正在采访维持秩序的督察局成员。

“这是场恐怖袭击,是刻意制造的区域矛盾,”姜敛的雨伞被挤掉了,他只能站在镜头前淋雨,“小丑说的话都是无稽之谈,我相信带着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那么停滞区的月子中心究竟去哪里了?”

“这不是你做的专题,”姜敛皱紧眉,看着人群里挤出来的刘晨,就像看见只臭虫,“你该待在直播厅里继续聊你关注的案件。”

“我是个媒体人,我关注任何时事热点,”刘晨的西装外套都挤歪了,他眼睛里有种狂热,“你为什么避而不答?姜敛,请正面回答我,回答区域观众,停滞区的月子中心去哪里了?”他从怀里掏出通导器,点亮光屏,凑到姜敛眼前,也凑到镜头跟前,大声读着上面的句子,“‘把您的孩子交给联盟’,这是当年月子中心的宣传口号,傅承辉在公众直播上也喊过这句话。我们把孩子交给了联盟,现在孩子呢?联盟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孩子去哪儿了?”

“停泊区的月子中心都是合法机构,”姜敛指着刘晨的胸口,“别问我停滞区的事情,我他妈不是停滞区督察局局长。这里是停泊区,听清楚了吗?你要想知道停泊区的孩子去哪儿了,自己去区域月子中心找!”

“你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刘晨快速说,“是因为傅承辉的命令吗?他真的如小丑所言炸掉了月子中心吗?你和傅承辉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对他言听计从?网络传闻你曾经向傅承辉行贿,对此你没有做过任何澄清,为什么?是担心媒体的深挖吗?姜敛,请你回答问题,不要敷衍群众,我们需要真相!”

“真相”这个词刺激到了姜敛,他推动眼镜,在被闪光灯吞没的那一刻回答:“我没有向傅承辉行贿,我在做我该做的。”

【口头澄清谁不会?】

【装什么呢你。】

【他怎么说都可以咯,反正这里他最大,傅承辉也不会打儿子的脸。】

【我有个朋友说他在光轨区逢人就舔,是条名副其实的舔狗。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果然区域信息封锁有成效啊,再黑的狗都能洗白。】

“真的吗?我想相信你,但你的所作所为太令人失望了。如果这些都是造谣,你为什么还要命令他们击毙小丑?这是封口吗?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停泊区不是你们执行私刑的地方。”

“没人下命令——”

“你为什么要推卸责任?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是不是在担心自己的任期?”刘晨打断姜敛的话,“没有命令谁会开枪?姜敛,请你说实话!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命令他们击毙小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姜敛在雨中喘息,他看着乌压压的人头,看不到边界。他有种预感,一种即将被愤怒吞噬的预感。他太微小了,他是一粒沙,掉在地上没有声音,根本没人在听他讲话。他摘掉眼镜,试图甩掉上面的雨滴,抹尽脸上的雨水,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是他的手臂打到了刘晨,这只是个无意的动作,却产生了爆炸般的效果。

弹幕迅速刷过:【他在打人。】

“姜敛在打人!”

姜敛还没有来得及戴上眼镜,就被人推搡了一把。他手里的眼镜摔倒地上,被激情的媒体踩烂了。那一刻他听到巨浪掀起的声音,接着一切都扑向他,他直接向后摔了过去。

有人踹到了姜敛,可能是刘晨,也可能是别人。但姜敛没站起来,摄像机已经砸到了他头上。他觉得有地方流血了,只能用手捂着。督察局成员受到冲击,还有人想要抢小丑的尸体。

“别试图让我们闭嘴!砸烂阻挠我们的枪支!”刘晨看簇拥中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他不再怕姜敛,也不再怕黑豹。他嗅到了机会,仿佛是揭竿而起的英雄。他从小丑那短暂的直播中学会了情绪煽动,要用更直白、激情的语言刺激群众,成为无序混乱的领袖。他高喊着口号:“拒绝系统监控,拒绝独裁统治!我们要自由,我们要真相!”

督察局成员在推搡中鸣枪示警,朝刘晨喝道:“后退!”

今晚的子弹都是火上浇油,它击毙了停泊区的理智。

刘晨摁下摄像机,在镜头里塞满混乱的人腿。枪声打痛了镜头后面的观众,再也没有比失控更自由的狂欢。分秒监控和黑豹强权的压迫需要一个宣泄口,大家抓住了姜敛。姜敛张不开口,他被剥夺了讲话的权力。

网路上的狂语催化气氛,把现实变得足够魔幻。小丑不喜欢人类,但它观察人类。它给自己的暴行套上了自由的崇高名义,让被打死的主持人成为哄闹剧目的无声开场白。没人关注主持人为什么死,现在的道德审判庭法官叫键盘,它还是讨伐噩梦的勇者。

【让姜敛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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