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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广白拍开他们的手,爱惜地抚摸着枪,说:“我是步兵,以前在边郡跟边沙骑兵打仗,靠的是用地形来伏击,但到了大漠里,除了沙丘还是沙丘,以前的优势都不复存在,我被迫要跟骑兵正面。最初是为了留下逃跑的时间,我想跟骑兵隔出距离,于是把枪加长了。结果枪杆太长了,挥动起来很难保持住方向,迎接骑兵冲击时来不及掉转方向就会被砍翻在地。”

陆广白在这个过程里发觉骑兵在绕行,他们没办法从正面进攻,必须避开枪头。

“我就把枪杆改了回去,但增加了枪头的长度,”陆广白看着他们俩人,露出笑容,“只要确定好阵型,让枪头四面朝外,就是活动的‘撞车’。他们快速冲锋会被我的兵直接插下马,枪头过长使得他们无法从另一端抢夺,一旦中招,就难以存活。”

萧既明和戚竹音都陷入沉思。

陆广白继续说:“不过骑兵反应很快,他们不再直线冲锋,而是围困我。我发现这感觉就像是在钓鱼,接着把从他们那里抢到的棱刺靠麻绳捆在枪头一侧,在双方接触时,即便刺不中人,也能靠着倒钩把骑兵挂下马背。不过麻绳容易损耗,所以我得问你们借钱,给这批枪打上倒钩。”

“我没钱,”戚竹音说到这里就生气,“我一个做大帅的欠了一屁股债,把我姨娘们的胭脂水粉钱全赔进去了,谁现在跟我谈钱我跟谁急。”

陆广白看向萧既明。

萧既明说:“我们离北……沈泽川现下也在家里,你跟他谈谈?”

陆广白把枪包好,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他怎么在这儿,以前不是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吗?”

“天下大乱啦,”戚竹音说,“沈泽川如今是中博虎啊,往北和离北唇齿相依,往南牵着河州颜氏这艘船,在阒都东北方圈起了道墙,就两个字形容。”

陆广白问:“哪两个字?”

萧既明矜持地说:“有钱。”

“南北中间隔着中博,现在要谈的事情都绕不开沈泽川,”戚竹音说,“况且所谓的南北统一,也需要中博在其中使力,现在是掐断阿木尔那条供应线的好时机。”

“今晚详谈的时候,”萧既明喝茶,“他会带着幕僚来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戚竹音端着茶杯,“你们离北到底是靠什么说服他的?”

这个问题问住了萧既明,世子沉默须臾,说:“……脸吧。”

三个人静了片刻。

“言归正传,这枪能对付骑兵,但不适合离北铁骑。”戚竹音回到正题,“我这次在一营发现蝎子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强,铁锤只对你们离北铁骑有用,放到南边战场就是累赘,对我们启东守备军没用,所以我姑且认为,阿木尔不会把这批蝎子兵撤离北边战场。可是他们如果一直留在这里,铁骑就只能龟缩在营地里打防御战,没有办法再打野战。”

“在没有找到应对铁锤的办法以前,”萧既明说,“防御战能为我们赢得时间。”

“哈森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戚竹音回忆着一营防御战的细节,“他给骑兵加入了铁盾,并且配备了大周的攻城器械。也许他现在还在磨合,但是他很快就会在实战里找到自己的方向。最多半年,哈森就能熟练地使用起他们,到时候防御战也保护不了离北。”

“所以我需要启东守备军的援助,”萧既明叩着茶壶,“我猜阿木尔在格达勒东边的田还没有到能够供应四部的地步,他仍然要依赖大周的粮,沈泽川会在中博彻底掐断阿木尔的那条供应线,启东守备军只需要走出边郡,攻打青鼠部,在南方给阿木尔增加压力就可以了。”

戚竹音头疼起来,她出兵东进得经过阒都兵部的批准,这跟不交陆平烟不是一回事,如果阒都因此断了她的军粮,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但是她没提,只是点了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 * *

次日萧驰野在院子里接到了猛。

猛停留在交战地数日,浑身都是雪屑,爪子脏得不像样子。萧驰野架着它,给它清理羽毛和爪子。骨津进来轻声禀报了几句话,萧驰野回过头,在小雪间看见了陆广白。

陆广白才给陆平烟磕过头,进来后并不入屋,而是坐在了檐下,看着萧驰野走近,忍不住感慨道:“你这小子……这半年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都这个年纪了,”萧驰野放开猛,坐在了旁边,解着臂缚,“已经不会再长了。”

陆广白淋着雪,看着他,说:“你还会变得更加强大。”

萧驰野摸着臂缚,没有说话。

“我给你讲几件事情好吗,策安?”陆广白喊着萧驰野的字,不再把他叫阿野,这意味着萧驰野不再是狼崽了,他能够和陆广白平起平坐,不仅仅是弟弟。

陆广白看向庭院,说:“你知道你大哥的过去,但你肯定不知道大帅的过去。我们最早在启东的时候,戚家没嫡子,戚时雨决定从庶子里找个能干的人,但他挑来挑去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那个时候,大帅说她要当将军,戚时雨当作玩笑,我也当作玩笑。我心想哪有女人做将军的,她能捏起绣花针就不错了。可是她那么坚持,戚时雨就把她放进了苍郡守备军里,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戚竹音一腔热血地扑了进去,但她很快就发现没用。她在其中格格不入,这里没有人愿意接纳她,更没有人愿意听从她的调令。他们对她很客气,那只是因为戚时雨。

“于是她执意到边郡来,”陆广白接着说,“戚时雨把她托付给我爹,但她很不听话。那会儿我家还有兄弟,我根本不想做将军。她来了以后,我以为自己终于不再垫底了,谁知道她那么强,把我们都甩在了后面。”

戚竹音拿出绣花的耐心对待自己,她听惯了嘲笑,甚至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说她。她像是不会生气,仍然留在边郡。

陆广白拂开膝上的雪花,说:“戚时雨仿佛不再管她了,她就被扔在边郡。我们在黄沙里的时候,有很多人想占她的便宜。她被那些人拽住了脚踝,他们让她滚回家,但是她只会说不。她靠着手脚甚至是牙齿爬出黄沙,摔得鼻青脸肿,那气势简直要吃人了。”

可是当戚竹音站在沙丘上时,她却失声大哭起来,她濒临崩溃地喊着你们这些狗屎!她扯住陆广白的衣领,一遍遍痛苦地质问着:“我哪里不行?!”

陆广白心有余悸地说:“我当时吓死了。”

萧驰野问:“然后呢,戚时雨把她带了回去?”

“然后她擦抹干净鼻涕眼泪,又自己拖着刀回营地了。”陆广白说到这里跟萧驰野一起笑起来,但他紧跟着叹气,“后来她立了小功,按照规矩要升小旗。我爹同意了,却没有人愿意归她管。她在那里从天亮坐到天黑,最后问一个士兵为什么不肯跟她,对方说‘因为你都提不起鬼头刀’。”

边郡守备军不用鬼头刀,这种刀又重又沉,他们也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地提到战场上。然而戚竹音像是信了,她从此抛弃了原本使用的细刀,换成了鬼头刀。

“太可笑了,我当时觉得她很蠢笨,仿佛永远不明白所有人拒绝她并不是因为她能力不行,而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这个世间对戚竹音讲过最多的话就是“可惜是个女儿身”,但是她自己从未这样想过,她认为做戚时雨的女儿没什么不好,就像她认为有人喜欢绣花有人喜欢战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陆广白再次看向萧驰野,说:“戚时雨最终还是把她带回去了,她回到苍郡仍然没有放弃,跟着戚时雨的主将们什么都学。她的惊人天赋早在那里就展现过,只是没有人肯欣赏,直到那一年的那场仗,她的兄弟们抛弃了戚时雨,苍郡里没有人出来迎战。”

“戚竹音在那夜里策马跑过无数人的门前,吃了太多的闭门羹,她不顾一切地离开了苍郡,声嘶力竭地游说各大守备营,不论有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最后她像你一样接回了父亲,那成为了她名扬天下的开端,让她从此站到了万众瞩目的地方。阒都不肯给她爵位,也不肯给她赐封,多少人以为她会畏惧,但是策安,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像站在黄沙里那样痛哭过,她在这些磨炼里飞速成长。戚竹音能做启东五郡的兵马大帅,不是被逼的,而是因为她可以,她就该站在那里。”

她天生属于战场。

陆广白说:“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