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对手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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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男人举起腰牌,说:“那刑部票子上明明白白地说着捉拿潘祥杰,你们却敢假公济私。咱们总督是奉太后懿旨前去督办案务的,还不快快放人!”
梁漼山知道此刻才是关键,放走了韩丞,潘祥杰和潘蔺也留不住。他一咬牙,挺胸抬头,说:“我奉储君及元辅之命在此审查韩丞,没有储君及元辅的票子,绝不放人!”
那男人迫近几步说:“储君?如今的天下之主乃是太后!”
梁漼山悚然而视,看八大营来势汹汹,他后退着说:“ 你们还想干什么……”
“阒都混入了中博细作,我们封锁城门,”那男人把腰牌挂回腰侧,“自然要仔细查一查,搜院!”
八大营都带着刀,这个“搜”显然不是字面上这么简单。梁漼山在顷刻间就明白了,丹城案逼得太紧,太后狗急跳墙,已经容不下他们这些人了。
“我乃……乃是朝廷命官……”梁漼山在刀锋前节节后退。
受理此案的三部官员跟着后退,他们皆是文官,哪里受得住这般威逼。咸德年间南林猎场的旧梦袭上心头,官员们已经预感到风雨欲来。
“大帅尚在阒都,你们就敢这样目无王法,”梁漼山已经退到了牢房门口,诈道,“启东亲兵还不出列!”
门口的八大营当即拔刀,他们惊疑不定地环视周遭。戚竹音的亲兵上过战场,还有数千启东守备军守在城外。他们今夜只是想要趁着储君病危来搏个先机,以中博细作为借口杀掉这些朝臣,等到天亮以后,就是启东守备军入城也无力回天了。
梁漼山趁机退进牢内,把那锁链从里拴紧。他张开双臂,挤着背后的官员们,大家慌不迭地向内奔逃。
八大营的刀绞进了锁链里,把门推得“当啷”作响。
男人隔着门狞笑道:“狗官!以为锁着门就能高枕无忧了吗?点火!”
最内侧的潘祥杰慌忙道:“住手!不要放火,不要放火!指挥使还在这里,你们不能一把火全烧了!”
梁漼山举起油灯,接道:“烧死他们两个贪官污吏活该!但是火光势必会引起城外的守备军注意,到时候守备军攻城进来,杀的就是你们这群乱党!”
外边的男人从空隙间抽回刀,脸上阴晴不定,太后确实下过不要惊动城外启东守备军的命令。储君危在旦夕,他算算时候,都这会儿了,宫内还没有消息传出,储君多半已经凉透了,便放下心来,脸色稍霁。
“梁大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后边的队伍绕行,“你如今在户部办差,成日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却还住在个破院里,何必呢?不如趁此机会弃暗投明,往后有的是锦绣前程。”
梁漼山胸口怦怦直跳,他乐得跟对方拖延时间,便道:“我就那么点俸禄,待在破院里很知足。”
“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哪,”这男人是韩丞的亲信,踱着步,不慌不忙地说,“这外头风起云涌,阒都的安稳日子还有多少?尽早跟个好主子,以后才能继续为朝廷效力。”
“大家道不相同,我们效忠的是天子,是大周,是李氏江山,若是换成了其他人,那不就颠覆纲常乱了套吗?”梁漼山手上的油灯已经快要燃尽了,他说,“我也想劝你放下屠刀,此刻醒悟为时不晚,等到储君登基,还能记你一份功劳。”
男人轻“啧”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陪储君走一段吧。”
他话音方落,梁漼山就听见墙壁上的小铁窗被撞开,八大营往内丢入了冒着烟的草兜子,狱内霎时间烟雾缭绕,呛得官员们掩袖咳嗽,两眼直冒泪花。
潘祥杰越发笃定太后要杀他,戴着镣铐扶着栏杆,在咳嗽声里呼喊着:“崇深、崇深快开、咳、开门!”
韩丞也被惊醒,他打翻桌上的茶壶,把袖子浇湿了,掩住口鼻。
梁漼山被呛得站不稳,后边的官员撞倒了桌椅,大家在狱内踉跄,仅仅憋了片刻,就踩着桌椅去扒铁窗,想要呼吸。他们一冒头,外边等候的八大营士兵推刀就捅。
“你是官沟案里受到提拔的胥吏,”男人说,“当时下来协办户部的锦衣卫就是沈泽川,这么看来,你是中博放在阒都最大的细作。潘侍郎请你查案,你跟薛延清私底下对账本动手脚,构陷潘侍郎入狱,就是想要搞浑阒都的水吧!”
梁漼山确实是受沈泽川提拔,但他跟中博没有任何瓜葛,不论是出任厥西还是河州,都是公事公办,跟沈泽川连封信都没有通过,此刻听着对方这般说,当即斥道:“污蔑!”
这烟雾着实要人命,潘祥杰已经开始砸门,在咳嗽中央求着:“崇深、深快开开门!”
不仅是潘祥杰受不了了,梁漼山身边的官员们都受不了了。大家被逼入死路,在这里进退维谷,若是再不见转机,就要活活憋死了。
几个狱卒扯着锁链,梁漼山阻拦不及,看那狱门大开,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外跑。他被撞得跌跌撞撞,还没来得及呼喊,就听跑出去的官员惨叫声起,被八大营当场斩首。
“疯了……”梁漼山撑着墙壁,掩面道,“你们疯了!”
他正说着,背上猛地一重,被人从后踹翻在地。
韩丞朝梁漼山啐了一口,重新掩着口鼻,闷声说:“今夜清的正是你们这些蚁附蜂屯的乱党!”
院内才冒新芽的树枝簌簌作响,风把散落在地上的账本刮得纸页乱飞。韩丞的乌靴踏断了笔,踢开边上的尸体,在烟味和血腥味里拍着袍子上沾染的灰尘。
梁漼山被架了出来,刀都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乌纱帽早就掉了,这会儿头发凌乱,喘着粗气,说:“……太后杀了储君,这天下也不是她的……你们这群奸臣贼子,坏我李氏江山百年基业……”
他悲从中来,一时间竟然说不下去。
梁漼山原以为今日必死无疑,谁知那风里忽然传出疾哨声,接着天际的日光乍涌,阒都王宫的琉璃金瓦当即闪烁起来。戚竹音策马疾驰,仰蹄破开院门,在勒马时举起牌子。
“我奉储君之命,”她在马匹落蹄时盯着韩丞,“特来督办都军搜城。”
韩丞不信,他勉强笑道:“储君危在旦夕,哪里还能命令大帅办差?我知道大帅救人心切,可万万不要假传储君的命令。”
戚竹音从袖间拿出调令,扔进韩丞怀里,说:“储君批的票子,你认不认得?”
韩丞看那票子上的朱笔笔迹歪斜,显然是有人握着储君的手批下来的调令。他静了半晌,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阒都情势。城门已经被封锁,八大营还有两万兵力,戚竹音轻装入都,外边只有两千随行守备军。
若是此刻动手,他们还有胜算。
“我临行前,”戚竹音俯身,五珠滑溜地荡在空中,她说,“特地嘱咐家中老父,要是半月未归,即可派人来接我。”
韩丞指尖攥紧调令,看着戚竹音的眼睛,说:“大帅在南林猎场也曾讲过同样的话。”
“脑袋不是我自个儿的,”戚竹音笑起来,“总要上点心。”
“太后当年力排众难让大帅得偿所愿,”韩丞皮笑肉不笑,把调令塞进袖中,“谁承想是这般结局……罢了。”
梁漼山跌在地上,把自己的乌纱帽抱起来,冲戚竹音行礼,道:“多亏大帅早有远见,否则今日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戚竹音没吭声,她看着韩丞后退,直到八大营跟着退了出去,才挪开压在诛鸠上的手。
她哪有什么远见,不过是吓唬韩丞的。
戚竹音心下微沉,两万都军确实棘手,太后今夜敢如此行事,也是料定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拿李剑霆这条命赌。
* * *
李剑霆的呼吸已经平稳,她殿内的所有太监宫娥都被捉拿下狱。储君中毒绝非小事,薛修卓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太后,宫内是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孔湫在殿外说:“这些宦官皆是斗筲之辈,若是在主子跟前受了气,又经人教唆,就敢谋取天子之命。此事须得严查,待他们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再从重处罚!”
孔湫以前主理刑部,跟潘如贵等阉党很是不睦,又受海良宜的影响,对内宦憎恶到了极致。此刻把手中的酽茶饮完,对薛修卓说:“丹城案既然人赃并获,待田地丈量完,就对六部按刑裁汰,看看究竟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薛修卓精神一振,明白孔湫这是要跟世家彻底清算,便颔首称是。
侧旁的岑愈似有话说,但到底没在此刻说出来。
* * *
阒都一场仗刚才落幕,远在端州的沈泽川就收到了消息。
今日艳阳高照,丁桃跟历熊坐在廊子底下比赛,把那啃干净的果核往水洼里扔。费盛端着药腾不出手,乔天涯直接拧起他们两个人的后领。
丁桃抱头,说:“我们马上捡!”
“我坐这看了半天,”乔天涯弹他,“十七八了吧桃儿?我怎么看着你还要吃奶?”
丁桃嘴里还有果皮,涩得他直皱眉,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不叫我办差啊,我只能坐这儿嗑瓜子。”
“磕瓜子。”历熊接道。
乔天涯一人赏了一脚,勒令他们赶紧去捡果核。他站在檐下看着,边上凑来个近卫说了些什么,他回头看沈泽川正在喝药,姚温玉在说话,便对近卫点了头,示意放行。
不到片刻,颜何如就欢欢喜喜地进来了。他日日衣裳都不重样,但必须绣着元宝和铜钱,闪亮亮的,经过庭院时像只昂首阔步的孔雀。
“指挥使好,恭喜高升呀。”颜何如上阶前兜着自己的金算盘,探头往里瞧了瞧,小声说,“府君近来可好?”
费盛恰好端着空碗出来,冷眼瞧着颜何如,说:“进去见见不就知道了?快点,府君等着呢。”
颜何如的酒窝旋露出来,他边上阶边说:“见是当然得见,我一日不见府君就想得很。”他冲费盛笑了笑,仰身隔着距离,从费盛边上过去,“嗖”地钻了进去。
“府君!”颜何如亲切地喊道,“我可是盼着——”
沈泽川眼神似有冷色,临窗瞧着他,生生让他把话咽了回去。颜何如悄悄缩起脚,害怕道:“府君……好?”
姚温玉坐在案侧吃茶,闻言也没看他。
沈泽川微抬折扇,说:“坐。”
颜何如哪敢真坐,他今日就是来请罪的,当下拉了拉椅子,殷切地示意沈泽川先坐。
此刻天正晌午,不知名的鸟蹲在枝丫间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外边热起来就有些燥,是该睡觉的时候。沈泽川没理会颜何如的讨好,站在窗边逆了些光。薄风贴着面颊过,玛瑙珠子似有似无地摇晃,像是春光里荡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