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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 过年了,新朝建立的第一个春节,万象更新, 朝政平稳,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居上住在行辕的日子也暂告了一段落, 自今日起, 就要回家待嫁了。

咚咚鼓一敲响,全家都起床了,除夕起开始元正日休沐, 朝中放了七日长假,供文武大臣们欢度佳节。

府邸内外装点起来,上年雨水多, 白墙有好几处泛起了霉点,几位阿兄穿戴整齐, 将祠堂内外重又粉刷了一遍。女眷们则擦洗烛台香炉等, 把细碎的事务处理好,再去灶房帮着做糕点茶食, 以便晚间上供所用。

一大家人聚在一起说笑, 居上最喜欢这样的日子, 虽是世家大族, 但全家没有嫌隙,到了过节的时候同进同出, 异常热闹。

三婶接到了远在营州的三叔来信, 信上说向全家问好, 细数了自己这一年在营州经历的种种。

杨夫人道:“小郎一个人在外, 怪可怜的, 等下年你也过去吧, 到时候九郎的婚事八成已经办好了,夫妇俩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顾夫人其实是难离长安的,“营州的水土我不服,上回去了半年,险些要了我的命,喝那水都发涩,没有长安的水养人,我可不去。”

李夫人失笑,“难怪小郎上次回来,脸都糙了,看着比他二兄还老。”

顾夫人对未来还是很有打算的,笑着说:“且再等几年吧,把底下人带出来了,再奏请朝廷调回京畿,到那时候全家在一起,那才像个家呢。”

李夫人闻言,又想起了那个唯一不在家的孩子,叹道:“五郎现在不知人在哪里,就要过年了,背井离乡的,也不报个平安回来。”

这里正惆怅,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回禀,说太子殿下来了。居上出去看,见家令命人搬了好些起坐用具进来,当即纳罕地问:“这是干什么?搬家呐?”

凌溯脸上一派淡然,负着手道:“行辕那里空出来,打算让人修建蓄水的池子,预备以后孩子凫水用。我也放了年假,这几日搬到贵府上来住,方便见你。”

居上扯了下嘴角,“谁答应让你住进来了?”

他正愁不知怎么应对,恰好看见杨夫人出来,忙叫了声“阿娘”,“我想在家住几日,娘子不让,请阿娘发句话,容我住下吧。”

这样的贵婿,还有往外推的道理吗,杨夫人忙道:“住下吧,只是家里随常,怕慢待了郎子。”

凌溯道:“随常就好,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见外。”

他又去巴结岳母去了,居上没办法,只得指派人把东西运进院子。

凌溯这厢刚说定,就见凌洄从门上进来,神神秘秘将他牵到了一旁,压声道:“阿兄,我和你搭伙住两日吧,我也想热闹热闹。”

凌溯当然不答应,“搭什么伙,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不方便。”

凌洄道:“以往行军,我们住一个大帐,也没见你不方便啊。”

凌溯发现这兄弟脑子不太好使,咂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能一样吗!”

凌洄惨然道:“那怎么办,我也想住这里。”

凌溯觉得他太着急了,“你们才刚定亲而已……你这人,思想真是龌龊,还想一步登天?”

凌洄道:“阿娘这事办得不地道,为什么你们要设行辕,婚前同住一处,我却不能?”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凌溯道:“阿耶和阿娘觉得我难相处,有意让我们多多往来,增进感情。”

凌洄讶然道:“我就好相处吗?三娘见了我,到现在还像见了鬼似的,我也需要先设行辕,增进感情。”

“你不同。”凌溯道,“这门婚事是你自己求来的,阿娘不信你不好相处。”

凌洄无计可施,大觉失望,正好看见居安探头探脑朝这里张望,他大吼一声:“三娘!”吼得居安一蹦三尺高,淋了雨的蟾蜍一样。

凌溯看着这兄弟,简直不知道应当怎么引导他。虽说自己当初也不解风情,但还不至于像他这样。

长兄挑剔地盯着他,凌洄也察觉不妥了,重又换了个相对温和的语气,对居安道:“我眼睛疼,快替我看看。”

居安凑过来,未婚夫的长相一直让她很敬畏,连查看都查看得战战兢兢。但见他上眼睑有些红肿,她笃定地说:“你长针眼了,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凌洄想了想,说没有,“可能因为这两日挑灯夜读,睡得太少。”复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居安说:“我给你斩影子吧。”

作为北地来的酋豪,完全听不懂斩影子是什么东西,居安便仔细告诉他,“就是靠墙站在日光下,两手平摊,我拿刀在你中指的指尖前端划一刀,把你的影子留在墙上,针眼也就跟着一块儿留下了。”

凌洄心下打鼓,怀疑地问居安:“你替我斩吗?”

居安点头,“这个我在行,以前阿姐长针眼,也是我亲自动手。”

好吧,也算增进彼此感情的一项举措。

于是高大的凌洄摊平双手,挨紧墙根站着,垂眼看举刀的居安,心头一阵发紧。

站在一边旁观的居上,对他报以同情的凝望,“三娘这人办事,不太靠谱。”

话音方落,听见凌洄一声惨叫,再一细看,是居安偏移了准头,割在他爪尖上了。

居上露出果不其然的神情,对凌溯耸了耸肩,“你看,我就说吧!”因为深有体会,才会这么笃定。

居安一惊,吓得扔了手里的刀,赶紧掏出手绢替凌洄缠上,怯懦地、眼泪巴巴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一定瞄准,不会再砍错了。”

坏脾气的凌洄,这次倒没有勃然大怒,他甚至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遂道:“今日可是除夕,你哭什么?流点血而已,本王又不是没流过。”说着卷起袖子,粗鲁地在居安脸上擦了两下,擦得居安脸上一片潮红。

作为过来人的凌溯看了,实在挑剔莫名,“男子果然不能在军中待太久,他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你看把三娘的脸擦的!”

两个人交头接耳,啧啧唏嘘,忽然听见门上传来热闹的招呼,回身看,是独孤仪领着家仆送节礼来了。

相较凌洄和居安那一对,独孤仪和居幽则要正常得多,正是情浓的未婚夫妻,连对视一眼都透着甜腻。他们温和地交谈,含蓄地微笑,是那种文人式的,透肌透骨的相处之道,和其他人的鸡飞狗跳不一样。

居上看得心生羡慕,“彭城郡王也在军中多年,你看人家……”复鄙夷地上下打量他,“再看看你。”

凌溯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我现在不是很有长进吗,也能与独孤仪论个高下。”

居上摇摇头,努力了半年才勉强赶上人家,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是命大,才保证相处的过程中没有被他气死。

不过新的一年就要来了,不能想那些死啊活啊的事,要想些高兴的。中晌吃过了饭,就开始盼着晚间的驱傩活动,那是个城中百姓自发组织的庞大队伍,带着各色傩面,绕着城中三十八条主干道游走,可以驱散邪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当然,辛家的郎子们是不能留在岳丈家辞岁的,还得回到各自家中,陪伴父母长辈过节。居安姐妹三个早就换好的衣裳站在门前,远远看见驱傩大队来了,为首的傩公傩母引领着成百上千的护僮侲子招摇过市,居上拉着两个妹妹混迹进了妖魔鬼怪的行列,大唱着驱傩词,完全不担心跑调,很有桃花潭边踏歌的趣致。

迎面遇见一队人,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队伍里全是孩子,那是专门进宫,为宫中贵人驱傩的。几个男子上前来,与她们队伍里的护僮侲子打商量,想收买侲子的行头。

“三十钱,卖不卖?”讨价还价,口沫横飞。

居安在一旁看着,艳羡地对长姐说:“要不咱们也买几套,跟着一起进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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