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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居安派了家里婢女来传达过最新进展,居上娓娓告诉他:“五兄回家那晚,胡四娘的马车还在对面的巷子里候着,五兄把人请下车,当着家中长辈的面同她说明白了,往后再也不与她来往了,那胡四娘哭得肠子都快断了。把人撵走之后,五兄向五嫂谢了罪,说往后引以为戒,求长辈们和五嫂原谅。”

凌溯听后,神情淡淡的,“就这样?”

居上说是啊,“就这样。我觉得祸根在五兄身上,只要他肯悔改,这件事便能了断。”

凌溯慢慢点头,“能了断最好,否则就要动用御史弹劾胡别驾,到时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合算。”

是啊,这种事,能悄悄解决自然最好,宣扬起来对谁都不妙。

居上道:“五兄混账就不必说了,那女郎也让我摸不着头脑。明知这世道对男子宽宏,男子纳妾不算丑事,但她堂堂的官宦之后自轻自贱,却要被人嘲笑一辈子,她图什

么呀,是不是五兄给她灌了迷魂汤?”

凌溯摇动琥珀盏中的酒,修长白净的指节,衬得杯盏也昂贵起来,漠然道:“人与人不同,有的人感情太丰沛,对着蜡烛都能流泪,遇见一个知己就放不开手,非要落个两败俱伤才收场。”

居上崴过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上,不知怎么,看他的脸生出重影来,有四个眼睛两张嘴。

闭闭眼,有点头晕……但她勉强还能应他的话,“没受过十次八次情伤,总结不出这番经验之谈。”

他闻言一哂,“糊涂人不都是这样吗?”

所以自己应该算是聪明人,居上暗暗想。不能遂愿难过两天就算了,她无法理解那种背德的执着,仿佛不与全天下为敌,不能体现爱情的重量。

一辈子明明有很多事能做,整天为那种事要死要活,得偿所愿又怎么样?多年后看一眼枕边谢了顶的凸腹男人,是不是会唏嘘自己当初瞎了眼,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身败名裂,最后空欢喜一场。

叹口气,她艰难地眨眨眼,再看向凌溯的时候,皱眉道:“你别老是晃,晃得我眼花缭乱的。”

凌溯正了正身子,“我没晃。”

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她要醉了。先前豪言壮语品过很多酒的人,三杯蒲桃酒下肚就懵了,这点酒量,她怎么好意思打算另沽一壶带回去!

门外的酒博士叩门询问:“贵客可要再上一壶酒?”

凌溯说不必了,“上一盏醒酒汤吧。”

酒博士见怪不怪,应了一声便去承办了。

凌溯见对面的人没动静了,探过去,在她手臂上推了一下,“小娘子,你醉了。”

居上有的是喝酒人的骨气,坚持说:“你才醉了。我就是有点晕,还能喝。”

凌溯无奈道:“我带你回去吧,睡上一觉就好了。”

她闻言炸毛,“什么?你还要带我回去睡上一觉?我警告你,别想趁机占我便宜!”但女郎的戒心略微兴起了一会儿,很快又大着舌头,和他聊起了家常,“你知道朝廷每月……贴补我阿耶多少肉菜?你肯定猜不到……二十头羊,六十斤猪肉,很多吧?还有上次,陛下赏了一斗换骨醪,我阿耶说这酒一点都不好喝,送到厨上给厨娘做菜用了……”

看吧,这人酒品也不怎么样,要是在人多的地方醉倒,怕是要把她阿耶卖了。

这时醒酒汤送来了,他到门前接了,仍旧合上阁门,送到她面前,孜孜诱哄着:“这新酒味道不错,小娘子尝尝?”

居上听说有新酒,摇摇晃晃坐直了身子。但自己端不了盏,只能就着他的手喝,呷了一口,很惊讶,“这酒热过了?”

凌溯顺着她的话头道:“这种酒就得趁热喝,喝得越快,香味越醇正。”

居上说:“真的?”掰过盏又喝了一口,五官顿时皱成一团,捂嘴道,“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不行,我不喝!”

没法借助药劲,只好原地等她酒醒。他把酒盏放到一旁,再回身来看她,她的脸颊酡红,那酒气像六月里变天,转眼便铺天盖地了。

其实酒醉的女郎很可爱,迷迷糊糊,动作缓慢,连眨眼都比平时费劲,拉着他的袖子问:“这位郎君,你家住哪里?家中可有妻房?”

他失笑,蹲在那里看她嘟囔,嘟囔了半天总是这个问题,便答道:“我住在新昌坊,家中已有妻房。”

“啊。”她说,“真可惜!那你做官吗?每月朝廷赏赐多少肉?”

他想了想道:“我有个典厩署,里面养的牲畜都是我的,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她露出了羡慕的神情,竖起一根手指,“大户人家啊!”一面又仔细叮嘱他,“要对夫人好一点,不能骂她,也不能打她,更不能杀来吃啊!”

起先的笑意,化成了眼中淡淡的温情。他不敢唐突她,垂手牵住她的手,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对她很好,不会吃她的。那么,小娘子可知道她是谁?”

居上费力看了他半晌,也分辨了半晌,脱口道:“谁呀……我吗?”

他的笑容又浮现了,颔首说是啊,“就是你。”

她呆了呆,纳罕的表情,一双不谙世事般懵懂的眼睛。有什么话想说,但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拽住他衣袖的手往上攀升,攀到了他肩头,复往前一偎,把脸扎进了他怀里,“我起不来了……”

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总不能扔在一旁不管。他只好顺势圈住她的身子,让她枕在他臂弯。

这样一来,像搂着个孩子似的,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看过她的脸,她有皎皎的一张绣面,有青黛的眉峰和玲珑檀口,半开半阖的眼睫浓密整齐,像倭国进贡的桧扇。

“你的酒量很浅,酒品很差。”他叹息道,“以后还是别喝酒了,我怕你酒后无德。”

可是她不醉,自己也没有机会如此接近她。他很多次设想过抱住她的情景,郎情妾意,心跳丛生,但不是现在这样的。

好在她不会吐,圈在怀里还算安静……这个酒鬼,他实在不知道应当怎么呵护她才好。

垂眼打量她,发现有一缕头发横在她眉间,他小心翼翼替她拨开了。也许是轻微的一点触碰惊扰了她,她睁开眼朦胧地望着他,望了半晌又不认识他了,奇怪地嘀咕着:“阿兄……不是阿兄啊……”

凌溯简直想扶额,这才几杯而已,就醉成这样了。

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蹦出个想法来,“你不是装的吧,为了和我亲近?”

结果那媚眼如丝,横了他一眼。

心头一阵悸动,他壮胆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要是再不现原形,我可就要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