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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上不死心,追上去问:“他会为了一个仓曹的职务,抛弃果儿吗?”

凌溯说不知道,没有再理会她,径直回东院去了。

***

“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这句话不停在韩煜耳边回荡,像赴死到了时辰,他知道该有个了结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经得起现实的磋磨吗?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维护果儿到底的,但当郡侯的爵位从他身上剥离的时候,他忽然就后悔了。

那日阿娘换上冠服出门,临到她登车的那一刻,他都觉得她是在吓唬自己,虎毒尚且不食子,天底下哪有不顾儿女前程的母亲。所以他放心地搂着果儿,关心她的身体,向她承诺将来,他甚至已经想好要替她弄个假身份,就说是遭难的远房表妹前来投靠,不说做正室,收进房里做妾总是可以的。

阿娘出门又回来,他仍未放在心上,大抵是骗他进了宫,实则去外面转了一圈吧!

当然,上房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毕竟爷娘与子女之间的斗争,就看谁沉得住气。

可谁知隔了两日,宫中的诏书从天而降,严辞斥责他忤逆,褫夺了他的爵位。那一刻他直接傻了眼,做梦也想不到,阿娘真会上疏陛下。

领旨之后瘫坐在地上,他茫然问阿娘为什么。阿娘冷酷地告诉他,韩家绝不会因为一个他,得罪当朝太子。

没了爵位,天翻地覆,他终于可以放心与果儿在一起了,代价就是失去居所、用度和所有仆从。

郡侯府没有果儿的容身之处,她被驱赶出来,他只好领着她去了别业。晚上相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激情与战栗,也没有了郡侯与婢女身份的悬殊,他们变成同命鸳鸯,谁也不知道归路在哪里。

贵可生闲情,贱则生怨怼,他开始憎恨现在的种种,怪果儿红颜祸水。原本是打算送走她的,可她说自己有了身孕,他又犹豫了。

然而今日见了太子,那句话狠狠敲打了他,他惊惶地意识到,太子知道的,恐怕比他以为的更多。

要一辈子沦为猪狗,和她捆绑着坠入地狱吗?眼前有把上岸的梯子,是放弃,还是挣扎着重新爬上去?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终于推开半掩的门扉迈进门槛,这是他授爵之初置办的别业,院子很大,但没有家仆,到处显得空荡荡地。

垂着袖子进门,果儿见他回来忙迎上前,急切地问:“郎君,大娘子答应了吗?”

韩煜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她好像没有往日的娇俏了,脸色泛黄,唇上也起了皮。

他不动声色撤回手,一屁股坐进交椅里,乏累地说:“辛大娘子恨不得吃了我,还是太子殿下容情,许了我一个仓曹的职务。”

果儿有些失望,“仓曹是几品官?”

韩煜无奈地惨笑,“从七品。”

从七品相较于二品的郡侯,可说天悬地隔。果儿有些愤懑,“太子殿下拿郎君当乞索儿,还有那大娘子,也太不念旧情了。”

她的话,又一次深深刺伤了韩煜的自尊心。

“乞索儿?”他忽然捶了一下交椅旁的香几,捶得轰然一声巨响,“我变成乞索儿,到底是拜谁所赐?要不是你,挡在我与二娘之间,我早就与她定情,早就向她下聘了!我问你,为什么我的书信迟迟不能送到二娘手里,你又为什么扣着二娘的信件不肯给我?你从中作梗,那些小心思我早就看透了!也怪我自己瞎了眼,不爱贵女爱贱婢,一步步被你拖累至此,真是我的报应,是我活该!”

果儿被他大吼大叫一顿,人像风里的枯叶般抖起来,“郎君是在怨怪我吗?是谁说看见我,就想起那个青梅竹马的房中人?”

所谓的房中人,就是从小伺候韩煜的婢女,那婢女上年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遇见果儿,让他无端生出了亲近之心。

他脸色灰败,慢慢颔首,“是我糊涂了,把对她的思念,转嫁到了你身上……可你为什么那么恶毒,要不是你的那些主意惹恼了辛家,辛家也未必置我于死地。”

果儿大哭起来,她当然也有自己的懊丧之处,原本是做够了伺候人的活计,想借着他一步登天的,结果最后走到这样田地。

如今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必须紧紧抓住不放,便哭着说:“郎君,我的图谋,不过是想与你在一起啊。”

韩煜苦笑连连,“现在你终于和我在一起了,你觉得欢喜吗?我一无所有,只剩这处房产,等荷包空空的时候将这里卖掉,你我就真的变成乞索儿,要沿街乞讨为生了。”

说得果儿惶恐起来,“郎君,不会的……何至于……”

韩煜舒了口气,重挺了挺佝偻的脊背道:“我打算去商州了,长安实在让我待不下去。”

果儿说好,“我这就收拾行囊,陪郎君一起去商州。”

结果韩煜不说话了,只是定眼看着她。她明白过来,“郎君是想抛下我吗?”极度失望后,负气道,“也罢,你去商州,我回辛家。二娘子素来心肠软,只要我与她说,当初是受郎君所迫,被郎君强占了身子,二娘子自会同情我,重新收留我的。”

这番话一出口,往日的情分是荡然无存了。韩煜咬牙道:“苏果儿,我早该看透你是个烂了心的贱婢!我强迫你?分明是你投怀送抱引诱我,如今竟要倒打一耙坑害我。”

曾经的郎君卿卿,终于恶语相向,果儿道:“我好好的女郎,从来不曾与外男接触过,若不是郎君带坏了我,我怎么会做出背主的事来!”

韩煜被她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怀着身孕回辛家,辛家能答应吗?”

果儿微怔了下,忽而笑起来,“我说什么,郎君都信吗?我与你相识,由头至尾还不足两个月,哪里来的身孕。”说罢向他伸出手,“既然无缘,郎君便把身契还我吧,也不枉相好了一场。”

她的笑刺伤了他的眼,韩煜气得浑身打颤,才知道一切彻头彻尾都错了。

既然错了,就该及时止损,若真让她回到辛家一通胡说,话再传到太子耳中,一切便都完了。

打定了主意,他站起身说好,“我回侯府把身契取来,你我好聚好散。”

转身出门,直奔牙行,不多会儿领来了两个康居人,不顾果儿的哭闹叫喊,强行把人带出了别业。

至于她会被卖到哪里,是康居还是吐蕃,谁知道呢。一场不切实际的纠缠就这样结束了,现在回想,像噩梦一样。

第二日韩煜去安上门外求见东宫詹事,何加焉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见他,听了他的所求,掖着手道:“殿下确实曾吩咐过我,为韩君安排一个职务,但商州的仓曹一职已经有人填补了……”见他脸色颓然,慢慢又浮起个笑容,“不过邓州倒有个功曹的空缺,不知郎君可愿意去?”

仓曹与功曹是一样的品级,不过司职不同而已,韩煜如今一心想离开长安,别说是去邓州,就算去天边也毫不犹豫,便向何加焉行礼,“有劳詹事为我引荐。”

后来消息传到居上耳朵里,她还在愤愤不平,“为什么果儿被发卖了,韩煜却有官做?”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凌溯查看戟架上的刀剑,垂着眼道:“他父亲有功绩,圣上有令,不能太过苛待。但邓州与商州不同,邓州有我的旧部驻扎,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外放邓州,这辈子想调回长安是不可能了,就让他烂在那里吧。”

如此同仇敌忾,居上立刻又对凌溯刮目相看起来,讨好地笑道:“先前是我误会郎君了,郎君有奇谋,与我是一条心的。”

结果那人乜斜了她一眼,抽出的长剑“哗”地一声镶回了剑鞘里,硬邦邦道:“孤不是为你出气,只是看不惯那等无耻之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