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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街在州北瓦子和艮岳之间,因杨楼正店而得名。

马车缓缓跟着牙郎往北,穿过了西鸡儿巷,再往前不远就是艮岳。所谓的艮岳,是离禁廷最近的一座皇家园林,当初肃柔在禁中的时候,每年都会随侍贵人娘子们入艮岳避暑,从拱宸门出来,走上几里便到了,连车马都不用乘坐。那是个人工精心雕琢出来的巨大假山群,山中留有洞穴,以炉甘石聚集雾气,因此常年云雾沌沌,远看上去,颇有人间仙境的意味。

只是好巧,先前赫连颂说有个院子在艮岳边上,她这一路走来,心里也有些疑惑,担心恰好就是他的别业。但转念想想,这地方私宅不少,再说赫连颂应当也不缺钱,哪里会托牙郎帮着赁售屋子,这么一想心里就坦然了。

牙郎骑在马上,向前扬了扬鞭,“快到了,就在前头。”

肃柔推开车门看,在紧邻艮岳山脚的地方,有个白墙灰瓦的独立院子,比之前看过的那个院子大些,但也更庄重典雅。门前小径两旁栽种着碧清的竹子,拿篱笆仔细围着,人从其中走过,恍惚像走入了山野农家似的。

牙郎还在夸夸其谈,“这么上乘的地方,这样簇新的院子,不是人挑屋子,是屋子挑人啊!我原是见小娘子显贵,这才愿意领着小娘子来瞧一瞧,要是换了别人,这么大热的天,才懒于在外奔走。小娘子快看,院子坐北朝南,后有靠山,前有活水,龙蟠虎踞,风水上佳,不管是自住还是与好友闲来燕集,都是极养人的。”

这时马车到了院子前,肃柔从车上下来,仰看不远处的万岁山,往日的记忆便涌上心头来。

雀蓝是头一回离艮岳这么近,用力嗅了嗅问:“这是什么味道?”

肃柔说:“硫磺,山中驱虫用的。”

“小娘子见多识广,正是硫磺。”牙郎笑着说,“禁中的贵人们常来艮岳游玩,要是蛇虫鼠蚁横行,岂不是吓坏了贵人娘子们吗。艮岳硫磺用得多,方圆五里之内蚊虫全无,小娘子赁在这里也少了驱虫的烦恼,实在一举两得。”

边说边落了锁,推开院门向内引领,“这家的家主信得过小人,将钥匙托付小人,只要有人来相看,可以直接入内。小娘子随处转转,看这花园打理得多别致,屋里的桌椅摆设置办后没怎么用过,因此看上去成色很新,以小娘子们的巧思稍加点缀,就是个琅嬛洞天一样的地方。”

肃柔在牙郎喋喋不休的介绍下四处打量,就算以家中居住的标准来衡量,也是个相当令人满意的地方。尤其那正屋,又亮又宽敞,屋子南北都装了直棂门,夏日只要放下竹帘,差不多可以设想出竹林七贤把酒清谈的雅远旷达来。

雀蓝转了一圈,欢喜道:“是个好地方,小娘子看呢?”

肃柔颔首,转身问牙郎:“今日能下定么?”

牙郎算了算道:“今日恐怕不行,赁屋要签契约,屋主平日事忙,未必抽得出空来。这样吧,明日未正,劳烦小娘子再跑一趟,回头我就去屋主府上传话,约定那个时候,双方到场签订契约,这事就成了。”

又要到明日,肃柔因前几日遭受毁约,已经有些后怕了,便向牙郎确认,“屋子我看上了,但明日是否一定能赁,还请给我下个保。”

牙郎说一定,“小人办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从不干捉弄人的买卖,请小娘子放心。”

“那么赁金又是多少?今日说定,也免得明日啰嗦。”

牙郎眨了眨眼道:“这样的院子,一年少说也得四五十两。当然,届时见了屋主还可商量,小人再从旁说合说合,压下个三五两,应当不在话下。”

肃柔道好,“只要赁屋契能签订,我自然不会短了你的辛苦钱。但若是不能签订……”

牙郎一咬牙一跺脚,“到时候我倒赔小娘子十两,如何?”

肃柔说成交,只要有这样的保证,这件事总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头说定,便放心返回旧曹门街,路上雀蓝也啧啧,“这院子比咱们之前看的那家更好、更气派。小娘子想,毕竟往后教授的都是上京的贵女,万一人愈发多起来,先前那个院子倒不够用了。还是这个好,就在艮岳脚下,敞亮又没有蚊蝇,小娘子在里头教学正相宜,至于那点硫磺味,燃上香就冲散了。”

肃柔也觉得很满意,就是心头还有些顾忌,“上回嗣王说的院子,也在艮岳边上。”

雀蓝倒一点也不担心,“嗣王的院子,哪里会托个牙郎来赁卖,那不是瞧在小娘子的面子上才愿意出借吗,再说天底下断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也是,肃柔很快就宽怀了,自觉没有必要为了这种莫须有的事担忧,回家同太夫人说了,太夫人也很欢喜,“先前来问过的那些人家,我都记在心里呢,等一切筹备好了,就让人挨家挨户去通禀。”

肃柔心里明白,打一开始那些高门富户看重的是她从禁中出来,熟知禁中规矩,能调理出女孩儿的优雅格调。到后来又因为她与嗣王定了亲,愈发抬举了身份,现在拜在门下,日后就是嗣王妃的门生,她将贵女们视作人脉,贵女们也将她视作人脉。人么,就是要这样互通有无,虽然日后会退亲,但事业靠自己经营,两个月也够让人看出她的能力了,就算日后不做嗣王妃,做一个踏踏实实的教习嬷嬷,还是够格的。

外头的事暂且都有了底,剩下就是闺中岁月悠长,太夫人这几日命人采买了些上好的缎子,让先春打发人到少夫人和小娘子们屋里传话,让她们来挑拣。

祖孙两个坐在月洞窗前喝绿豆凉水,厨上刚做了樱桃煎,太夫人催着肃柔尝一尝。刚吃了一口,就听见园子里传来笑闹声,透过竹帘疏疏的经纬看过去,那几个妯娌姐妹闯进了一片繁花之中,女孩子的轻快明艳令人愉悦。进了门,快步到太夫人面前请安,绵绵塞了一把她新做的团扇给肃柔,豪迈地说:“看看,上乘的缂丝,兜起来全是凉风。”

肃柔拿在手里端详,难怪要说“兜”起来,原来扇面绷得不紧,摇动的时候绢纱前仰后合。大家手里拿的都是她的手艺,简直是强迫性地要求大家使,肃柔在绵绵期待的眼神里赏脸微笑,“做得很好,表妹费心了。”

那厢冯嬷嬷招呼:“少夫人和小娘子们快来瞧,新到的杭罗和响云纱,都是老太太精心挑选的。”

大家凑过去看,花色是真的齐全,当下最新式的纹样应有尽有。大家扯起缎子往身上比划,两位嫂子挑了牡丹海棠和梅花璎珞,绵绵挑了满池娇,至柔挑了翠池狮子,寄柔喜欢火焰纹,给映柔捧了一卷云雀锦。晴柔性子慢,在剩下的里头选了一卷缠枝葡萄纹,肃柔不爱太繁复的纹样,早就属意那匹落花流水锦,见没有人选,自己正好乐得圆满。

太夫人在一旁笑呵呵看着,心里微微感慨,这样阖家在一起的日子,不知还能持续多久。做什么家家户户爱生儿子呢,生了儿子添人口,将来往家娶,一家子热热闹闹多好。生了女儿的,日后都要嫁出去,一面割爱,一面还要担心在婆家过得好不好——终归婆家再抬爱,也没有娘家滋润。

这里正伤嗟,外面廊上有人传话,说尚书左丞贺敬的夫人递了拜帖,来探望老太君了。

太夫人拱眉微笑,“今日不知又是替谁说合。”一面向外传话,“快把人请进来。”吩咐次春,快些泡上好的茶汤。

因是女眷到访,也不用回避,仆妇把贺夫人引进了上房,贺夫人打眼一看,满屋子的年轻女孩儿,一下便笑了,艳羡道:“老太君真是好福气,这满上京,有几家能像贵府上一样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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