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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年夏天,魏清越回国,他在来的前一晚,做梦梦到江渡。他到梅中当然没找到她,而后,直接去了她住的小区。两年了,他还是能一下找到她的家,人去楼空,连对门都换了人住,魏清越记得她家的对门住着一个独居老婆婆。

他到处打听,保安也换了人,只有常跟外公一起下棋的爷爷们还在。

一群老头对着他唏嘘。

他们告诉他,老江的外孙女没了,已经搬走有一年半了吧?

他们告诉他,老江那外孙女才十几岁的女娃娃,化疗害得头发都掉光了,戴着个小帽子,以前就在这一片散步,可俊的小姑娘,最后病的不成样子,可怜呦。

魏清越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病的,认知失调,人格解体。

世界对他来说,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他穿过毛玻璃,去做该做的事,学习,工作,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每当独处,他又穿回毛玻璃的这一面,隔着它,和世界遥遥相对。

但他还是选择继续相信张晓蔷的话,他信张晓蔷,如果不信张晓蔷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在一个混乱的语境里,思维世界分崩离析。

没有好的迹象,张晓蔷知道他病得越来越重。有一次,他来参观车企,她接待他,他不知怎么的走了神,上车时被车门夹到手,很重的一下,她看到他眉头瞬间拧起,吓得她连忙去问:很疼吧?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看看?

魏清越吭都没吭,两侧咬肌因为疼痛微微贲起,他紧皱着眉,居然最终笑着告诉她,很爽,他很想再来一次。

他说的非常认真。

张晓蔷说你疯了吗?魏清越却突然说,她呢?她是不是受尽了折磨?每一秒都这么过的?

张晓蔷立刻就知道他说的谁,不知该怎么接口时,话题已经由他开始又由他结束。

她哄着他去看心理医生,他只会睡觉。

他热衷于拍视频做科普,粉丝很多,慢慢有人说他是什么网红。黄莺时对他的采访,她看了,黄莺时问他怎么定义自己时,他又是那种样子,面带笑意,你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说我吗?我觉得我自己是个废物。

黄莺时的表情明显诧异了几秒,往回圆,说你要是废物,让同龄人没办法活了。

他就笑着继续摇头,没解释。

张晓蔷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是废物。

魏清越愿意和朱玉龙碰面,让她惊喜,三人碰面,在朱玉龙的工作室。老同学见面,寒暄有时,朱玉龙已经俨然干练都市丽人风格,只是眉眼间的疏离气质若有若无,有少年时痕迹。

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张晓蔷先行离开。

魏清越什么都不愿意说,他依旧难缠,他问朱玉龙你知道怎么可以入梦吗?梦见自己想见的人?问话的语气宛如刚碰触世界的好奇孩童。

他只关心这一件事。

朱玉龙试探着和他交流,他整个人,又冷又硬,说话毫不留情面,朱玉龙垂了垂目光,轻声说,你还和很多年前一样,你来文实班给江渡拿资料,我喊住你,让你帮忙捎带笔记,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害羞的小姑娘,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

世界早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荒漠,只有江渡,是落在舌尖的甘露。

魏清越的语气变得温和下来,他终于笑了,说我记得你,你说你叫朱玉龙,是江渡的同桌。

朱玉龙望着他的眼,说:“其实你何必自苦至此呢?你放心,我不给你做心理治疗,你也不用排斥抗拒这些。我只想告诉你,你真的不必,江渡至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你,说到底,她跟你,只是好一些的同学关系。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她要替王京京写信?因为喜欢你爱慕你的,从来就不是她,而是王京京。如果你误会她什么,那一定是因为江渡太过善良,她对任何人都真诚,让你会错了意。”

魏清越冷冷看着她。

朱玉龙面不改色,她一如既往的淡淡表情:“我们当年都知道,张晓蔷一直不告诉你是怕伤你自尊,毕竟你天之骄子,一厢情愿爱慕着一个女孩子,如果对方对你其实没什么多余想法,你知道了自尊心会受不了。张晓蔷没想到你会为江渡离世这件事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她现在后悔没说出实情,让你误会这么多年。你可能不知道,她走后,她外婆还去庙里给她原来的男同学求了个符袋,因为那是江渡临终前交代她外婆别忘的一件事,我说这个,是想让你明白,江渡对任何人都好,不是特殊对你,是你自作多情了,魏清越,事情真相听起来很残忍,但事实如此,她离开前挂心的是她家人,跟你,跟我们都没多太大关系,如果有,也仅仅是感谢张晓蔷和我去探望了她,她没提过你,至少在我们看来,你对她而言,和我们没区别。”

她说完,很客气地站起来。

“张晓蔷把你这些年的情况和我说时,我很惊讶,但我觉得很简单的一个事,没必要给你做治疗,事情说开了就好,我跟张晓蔷个性不同,她更能照顾别人的情绪,我喜欢实事求是。她不好说的,我说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你可以仔细想想,江渡给你留什么了吗?你出国了,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同学出国了,仅此而已。几个关系好的同学,都有她留下的东西,你不特别,所以你没有。”

是的,空无一物。

他手里一样她的东西都没有。

魏清越猛然被一阵剧痛刺中,他摇摇欲坠,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要起身离开。

朱玉龙忽然问他:“我们最近会回去给江渡扫墓,你要一起吗?”

魏清越平静而又冷峻的脸上,没任何表情,他说:“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他一次都没去看过她,永远不会去。

魏清越离开了朱玉龙的心理工作室。

往前看,是不是往前看就是必须的?人到底有没有权力不往前看呢?人一定要愈合吗?一定要跟世界跟自己和解吗?

朱玉龙在楼上,透过玻璃窗,看着魏清越的背影消失,她不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她一直默默看着他,就像当年,从未被他注意过一样。如果她不是机缘巧合和江渡坐同桌,魏清越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梅中有个叫朱玉龙的女生。

她还在看他消失的街角,眼睛慢慢湿润。

这个人,也许明天就会好起来,也许,永远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