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摸排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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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乘警说话,马振坤就开口了:“这位列车员小同志……”
话说了一半,廖健马上接下去,就像同一个灵魂借着两张不同的口表达:“……有警惕意识是好的,但好像盯错人了。我们四个证件齐全随便你怎么查……”
小徐接着说:“有那工夫盯着我们,不如去盘问一下上铺那个女的,她肯定有事。”
多年过去,小徐已经练就了和程兵一样锐利的鹰眼。
红中那句话真没错,号子练眼。
四个人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列车员和乘警。程兵从兜里掏出一个护照大小的薄本掀开,那是在车站买的长沙市地图,磁底,还附赠了几个小磁标。
长沙市的行政轮廓如一匹奔腾的骏马。一息之间,《中国道路规划》《中国行政图例》《中国地理》……在里面看过的所有资料坐上一条高速通道直达程兵的脑额前叶,变出一支自动绘图的画笔,在这平面图上勾勒、填充,那立体的山川河流和道路建筑深深刻在程兵的脑海里。
他从未去过长沙,却像在长沙住了很多年。
手机屏幕提供的微弱亮光把四个人的脸映得明暗相间。程兵把其中一个磁标放在地图上人口最稠密的位置,接着娓娓道来:“可靠消息,王二勇最后现身的地方就是长沙。这小子是做空调维修的,很有可能重操旧业,我从这儿入手。”
廖健和小徐纷纷点头,马振坤却说:“程队,你刚入队不久我就到了,一直跟着你,我记着你有点恐高吧?要不这活我来。”
“我在里面特意学了这门手艺。”程兵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恐。”
车辆开始明显减速,四个人的身子都被惯性驱着晃了一下,接着脚底响起哗啦啦的变轨声,快要到站了。
廖健拿起另一个磁标,叠放在放置好的磁标之上:“程队,我跟你一起,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程兵把磁标拿下来,放在地图上城乡结合部的位置。
“老廖,你做事稳,性子也耐烦,你去几个外来人口聚集的小区当保安,怎么样?”
“行啊。”廖健一笑,顺手抓住了一只嗡嗡作响的飞虫,弹走之后蹭了蹭掌心,“只要他们不嫌我老。”
“程队,我呢?”小徐从手腕上抽下头绳,两三下就把脸前碎发扎成一个冲天揪,也不在乎什么形象,拿起剩了个底的啤酒罐一饮而尽。本来,他是三大队酒量最差的。
程兵想了想,手里的磁标到底没落下去。
“你学历高,电子方面懂得比我们都多,年龄也合适。我查了这两年追逃的新闻,现在逃犯落网最多的地方是在网吧——你就去这儿。”
话音刚落,车厢连接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接着整辆列车的灯光一排排点亮。
“老实点!”
“你还往哪儿跑……”
几个拎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被从另一节车厢挤进了餐车,惊恐和不耐烦交织在他们脸上。车辆停稳,开门声和车厢板掀起的声音咔咔响起,深夜的车站基本只下不上,车上的人又少了一些,随着车站工作人员吹响长长的哨音,咔咔声又重复了一遍,列车晃晃悠悠再次动起来。
车速刚拉满,那个列车员又出现在四个人面前,满脸崇拜。
“大哥们,真厉害!那女的真有问题,还得是你们啊……”
马振坤好事地问:“她查出啥毛病了?”
没等列车员回答,程兵就轻咳一声,摇着头制止了马振坤继续询问。
这要是深聊下去,众人的身份被揭开,《刑讯逼供案四位前刑警助力列车员抓捕要犯》的稿件一登报,不知道又要惹来多少麻烦。
这是一场赌上人生、有去无回的游戏,这种细枝末节最多算是一个连经验值都加不了的支线任务,没必要刨根问底。
“现在我们必须专注。”程兵说完,又给了列车员一个慈祥的笑容,“你就当我们是四个热心市民吧。”
列车员兴高采烈地走了,看得出来他的工作生涯枯燥无味,刚刚发生的事足够成为他以后二十年酒桌上吹牛的谈资。临走前,他把腰间别着的手电筒留下来,程兵他们终于不用觑着眼睛看地图了。
程兵又拾起一个磁标,如围棋高手落子天元,稳稳放在地图最中心。
“老马,”程兵给了最信任的眼神,“你继续干夜宵摊,一来这种地方人多线索多,二来我们有个据点,方便汇总。”
马振坤担起了建设大本营的任务,他颇有些兴奋:“好好好!正好对那婆娘有个交代,就说分店开到长沙了。”
另外三个人均一愣,没想到马振坤还考虑得如此周全。
“瞧你这点出息。”廖健轻笑一声,悄悄从马振坤手边摸出一根烟,摸遍全身都没找到火。他定睛一看,马振坤炫耀似地把打火机在之间转了几下,“这是餐车,你有点素质!”
小徐突然把空啤酒罐放在地图旁边,马振坤和廖健心照不宣,分别放上烟盒和啃了一半的鸡爪,加上程兵放在地图边的手,整个长沙市都被包围。
“只要王二勇还在长沙,他插翅难逃!”
程兵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分配好工作只是开始,这时的热血澎湃往往对结果交付起副作用,还有太多细节要交流,要核实,要定夺。等马振坤的一盒烟被分完,湘潭大地的第一抹晨光终于打透车窗,沐浴在众人身上。
“咱们现在没官服,更没有其他的支援和配合。”程兵示意对面的两个人坐过来,把三个兄弟搂在一起,“只能用这种最笨最苦摸排的老法子。在一座城里找一个人,和海里捞根针差不多……”
列车呼啸着驶过湘江铁路大桥,在车速影响下,滚滚江水如一面明镜定格原地,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程兵轻轻拉上了窗帘。欣赏如此美好的景色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那借景抒情有感而发的喟叹,是一种无意义的负担。
“希望皇天不负有心人吧。”
说完这句话,程兵长长伸了个懒腰。
过桥之后,列车加速,四位前三大队刑警均觉得身心轻盈了起来。
细丝般的雨幕扎向这座千年古城,自殷商时期归属扬越之地以来,三月起雨水丰沛,直至十一月下旬湘江节流,历史轮回不止,跟三千六百年来每个日夜一样,这是最普通的一天。
晚高峰,高架桥上的刹车尾灯把城市推向无边的夜。一位普普通通的保安站在普普通通的小区岗哨内,控制着小区大门的开合。
这小区离市中心不远,因为几个钉子户,是改造规划中最晚完成拆迁的小区之一。酒店式公寓拔地而起,二十四小时的轮班监控也抵不住这里超量的人口流动,回迁户素质参差不齐,加上短租外来人口,这个小区提供了远超单一派出所承载的海量信息。
回迁户集中在某几栋灯火通明的住宅楼内,除此之外,出租为主的楼体商住两用,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地段生成一个隐藏罪恶的深重旋涡。
廖健身着保安服,和小区大门栏杆那头豪车下来的几个年轻人剑拔弩张地对峙。
“你不认识我吗?”
副驾驶走下一个酒气熏天、大腹便便的男生,别看岁数不大,他长着一张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脸。
即便被摘了肩章,袖标也被换成了某某物业公司保安,廖健依然秉公执法,如神荼郁垒拒人千里之外。
“我只认车辆通行证。”
醉酒者的同行人听罢此话,纷纷弯腰钻过栏杆,手指直戳廖健的鼻梁。
廖健正想着往前顶一步,忽而看见行人门的动向。一位他熟悉的业主刷开门禁后,几个在小区门口的大路上徘徊许久的鬼祟身影就要跟着进来。
晚饭后,廖健就盯了他们很久,从体态能看出来,大概是一群贴小广告的可怜人。可他仍不敢放松警惕,赶紧点头哈腰,手在兜里一按,遥控器就抬起栏杆。廖健根本听不到豪车上骂骂咧咧的声音,跟着那几个黑影往小区里踱了几步。
那些人显然发现了廖健的关注,他们沿着卵石步道分了几个不同方向,廖健突然没来由地喊了一句:“王二勇!”
可惜,没人有出格的反应,这几只“老鼠”只是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廖健叹了口气,回到保安亭内,咕嘟咕嘟灌下去半杯浓茶,跟正在值班的几位同僚打了哈哈,正准备通知队长把这些夹缝中求生存的人清出小区,别在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发出急促的喊声:
“快来!27栋遭贼了!”
廖健迅速抬眼看向27栋的方向,正是那人员最复杂的几栋出租楼之一。
“等我。”
廖健撂下两个字,对讲机攥在手里,抓起保安亭内刚刚被换下的一根栅栏就冲出去。他身形如豹,旁边几位年轻保安只看到了室内留下的一道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