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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她眼疾手快地抓起床边手帕接住了下滑的药汁,顺着他的脖颈一路擦上去,擦到了他嘴边,干脆直接堵住了他的嘴,恨恨道,“你还说我嘴漏,我看你才是真漏,该进水的时候闭什么闸呀?”

她将盘子里装饰的薄荷叶片耐心地摆好,许久才低眉道:“只是我有一个疑惑,藏在心中许久……”

“这样果然舒服多了。”凌妙妙喟叹一声,摩拳擦掌,几乎是正对着他的侧脸,勺子伸过去,他嘴猝不及防一闭,药汁直接倾洒出去,从嘴角,顺着他脖颈往下流。

柳拂衣和慕瑶对视一眼:“不妨说说看。”

凌妙妙扭了个身,慢慢挪到了他旁边,他向里移了移,给她让了个位置。

十娘子抬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我等妖族化人,四肢俱全便已觉得是平生所幸,对于外貌,从不刻意追求。但对于人来说,皮囊,究竟意味着什么?”

慕声低着头看着她手里的碗:“……别废话。”

这一句话,把两个人都问住了。

索性将两只鞋一蹬,直接盘腿坐上了床,都已经上来了,才觉得自己有点过于不客气了,延迟地补充一句:“不介意吧?”

楚楚夭折那一夜,她戴着兜帽抱着孩子上街求医,只露半张脸,三更半夜里,半数医馆都能为她灯火通明,人们与她搭话,大都轻声细语,毕恭毕敬,唯恐惊着了天上人。身上没带银钱,也有人一大把垫付。

凌妙妙低头一看,自己的膝弯都已经抵着床沿了,再往里……

可她自从套上鲤鱼精的壳子回到李府以后,世界瞬间变了个样子,街上的孩童见她啼哭,妇女见她窃窃私语,男人们避她不及,眉眼中闪烁奇异的厌恶。

他望她一眼,言简意赅:“你往里坐些。”

她去抓过几次药,同样的医馆,同样的伙计,却是冷言冷语,爱答不理。

“……”凌妙妙无语地望着他,简直不能想象一个人只用动动下巴颏低头喝药也能觉得累,“我手举着还酸呢。”

李府内外,她走过之处,处处是角落里切切察察的笑声,下人们好奇又畏惧地打量她,当面说话时毕恭毕敬,背地里却从不与她亲近。

喝了两口,他忽然垂着眸开口:“我头一直扭着,好累。”

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她的生活圈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待她如常,如寒冬中的火焰,李准就是其中之一。

室内一时安静无声。

“开始我不懂……后来,渐也明白了。”她苦笑道,“人类的世界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我的脸变了。”

慕声低下头,非常凑合地喝了药。

她抚摸着自己娇媚的耳垂,目光茫然,语气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讽刺:“人,有时真的很奇怪。似乎不美丽的人不配得到爱,太美丽的人,也不配得到爱。我竟搞不懂,他们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颓然叹口气,蔫搭搭地端起碗来,勺子凑到他嘴边:“那你下午得叫慕姐姐来看看。现在先这样凑合凑合吧。”

慕瑶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美丽怎么会是罪过?难道你从前……”

他沉默几秒,耳尖有些发红:“说了你也不知道。”

“不,不是我。”她解释,“你难道不知道无方镇的那一位吗?我狐族少女,自小便被父母族人耳提面命,这位便是反面例子。阿妈阿爸曾经对我说,皮囊太美丽是不详,故而我即便化人,也总是担惊受怕,战战兢兢。”

凌妙妙瞅着他的袖口,“伤哪了?”

“无方镇……”柳拂衣茫然了片刻,目光一凛,“你是说……麒麟山……”

没记得他手上有伤啊,难道他在裂隙下面拉她的时候太用力,拽脱臼了……

灵丘就在麒麟山下一隅,斐氏狐族知道“她”,想想也说得过去。

少年摸着自己的手腕,顿了一下,才低着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现在谁还记得麒麟山?”十娘子目光幽幽地望着他,“活成个笑话,大抵如此:世人只知无方镇,不识麒麟山。”

“怎么啦,”凌妙妙瞬间紧张起来,“你手也伤了?”

她似乎感同身受,许久才长叹一声,“美丽岂是不详?不过是爱错了人罢了。”

“怎么不能喝。”他端起来刚准备一饮而尽,突然顿了顿,手一抖,将碗又放回了桌上。

慕瑶听了良久,这才反应过来,喉头发紧:“你见过‘她’?”

“我不得试试温度吗……”张嘴抱怨时,她的舌尖还是麻痹的,那股涩然的味道在她嘴里缭绕不去,忍不住将药碗墩在桌上,“不行,这药不能喝。苦死人了。”

十娘子点点头:“儿时有幸见过的,那时她还没有走出麒麟山,同样是天生地长的妖,却比幻妖强了太多。后来便再无缘见面,只是在妖族姐妹那里有所耳闻——时至今日,无方镇那位,想必早已失控了。”

慕声满脸复杂地看着她:“那是我的药,你喝什么?”

慕瑶脸色苍白,不经意间捏紧手上捉妖柄:“她……她在哪里?”

凌妙妙坐在慕声床边,搅了搅碗里的药,心血来潮舀了一小口尝了尝,整张脸顿时皱成一团:“呸呸呸——”

十娘子微微一笑:“你们若是想找她,便去无方镇等吧。那是她缘起之处,也是她梦断之所,她纵然跑到天涯海角,终究,还是会回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