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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听不见他回答,凌妙妙抬眼,赫然发现他耳尖通红。

他仰头注视着昏红的帐子顶,迷惘地等待着天亮。

结婚对于捉妖人来说,只是人生中一件小事。数日后,两队人挥手作别,各往目的地而去。

窗外雷雨交加,急雨骤雨拍打着窗,吱呀作响。

太仓和无方镇都需要南行。缺了柳拂衣的主角团,和凌妙妙的娘家代表团,就这样有了一段共行的航路。

凌妙妙已经形容不整地躺下了,他依然保持着坐姿,这个姿势相当紧绷,和他往常靠在树下睁着眼睛睡觉的坐姿并无区别,他一动不动,似乎被寒霜似的月光冻结成冰。

临下船前,表婶握着妙妙的手,飞快地讲了一路的女德女训,为人妇道,凌妙妙边跑神边默默听着,时不时地配合地点一下脑袋。

屋内昏暗只剩月光,他将自己拢在黑暗中。

“依我看呀,咱们妙妙用不着这些。”

旋即,他松开手,拉开被子将她塞了进去,抬手挥灭了所有的蜡烛。

表婶一句结语否定前文,将她一只手臂亲昵地抱着,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甲板上站着的慕声,眼中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这个吻停留的时间极长,久到嘴唇从滚烫变得冰凉,凌妙妙都怀疑他要贴着她的额头睡过去了。

慕声黑色的袍角在狂风中飘飞,江上的雾气笼罩了他的背影,船头的少年伫立在雾中,平白显得有些纤细,轻灵得似要乘风归去。

他似乎是再耐不住了,手臂一圈,将人狠狠压进怀里,右手掀起她头面上那串精致的垂珠,低眉吻在了她额头娇艳的花钿上。

“你嫁的不是一般人,妙妙。”她夸张地拍拍她的手背,“成婚以后,你就好好玩,可劲儿地逛——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便被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困住了,谁都不像你一样,比当姑娘时还要自由。”

女孩神色恹恹,只是因为穿得太薄,骤然打了个哆嗦,头面上的坠珠左右摇摆起来。

她的语气钦羡,眼角带上了一点点湿润的泪光,“活得高兴最重要。孩子不急着要,家也不着急定,跟着姑爷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好,哪像我们这群人,下半辈子都在小院子里过活。”

“我这样……你也不怕么?”他捏起她的下颌,与她对视。

听她的话,似乎将自己全部的神往都寄托在妙妙身上了似的。

江南女儿家的襦裙,上襦总是很薄,几乎是半透出白皙的肩膀和手臂。

表叔在旁听着,捻须的频率越来越高,终于忍不住酸溜溜地开了口:“咄!别说,教坏了孩子……说得好像你嫁我多委屈似的。”

凌妙妙最不喜欢穿厚重的中衣,出门在外,她一年四季都在最里面穿夏天的襦裙,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毛病。

表婶嫌弃地瞟了他一眼,叉起腰,“你当初长得不如新姑爷三分俊,我嫁你,难道不委屈吗?”

他接着解开她小袄的纽扣,将袄子也从肩头脱下,再往里便是纯白的真丝襦裙,两肩点缀地绣了两朵精致小巧的银线菊花。

二人娴熟地拌起嘴来,拉拉扯扯地进了船舱。

凌妙妙袖子上还挎着脱下去的大氅,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袄,没有任何举动。

表婶在吵架的空隙,还抓住机会远远地喊:“妙妙,记得早点把姑爷带回家给你爹看看——”

他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微翘,似是嘲讽,自言自语道:“倒还记得不能冻着。”

“哎。”凌妙妙站在船舱边,哭笑不得地抱紧了怀里的行李,招了招手,最后嘱咐阿意,“回去跟爹爹说一声,等我们从无方镇回来,就回去看他。”

半晌,他垂下睫毛,慢慢解开她大氅的系带,绯色的宽袖从背后落下,里面还穿着一件杏色的小袄。

阿意听着,表情有点不舍:“知道了。”

他等不到回应,暗叹一声,眸中黑得深沉,望着她的目光迷离而复杂。

慕声走过来,站定在她身边,望着她:“下船了。”

她看着他,偏偏保持沉默,木头人似的坐在他身边。

大船经停无方镇,茫茫大雾扑面而来,整个镇子似乎是架在水上,码头只见浓雾,不见人影。

他旋身,慢慢坐在她身旁,牵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几乎是在恳求:“妙妙,叫我一声好不好。”

经久不散的大雾和茫茫水汽,使得这里看起来总有种半梦半醒的迷蒙感。

“……”

凌妙妙看着慕声漆黑润泽的双眸,瞬间明白他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打哪儿来的了。

少年长久地望着她的脸,许久,眼底浮现出冰凉而满足的笑意:“你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吗?”

撇去父母给的基因,毕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唇上的颜色有些褪了,咄咄逼人的艳丽感却消失了,她双眸明亮,眼尾和脸颊俱是醉人的绯红色,花钿之上坠着一串灿然生辉的珠饰,像一朵娇嫩的桃花成了精。

“行李给我吧。”少年低眉望着她,伸出手,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温软的央求。

他的手指掀开盖头,露出女孩带着红妆的脸。

凌妙妙将包裹塞给他,提起裙子随着他下了船。

屋里一下子昏暗下来,唯有环绕着新娘的一圈是亮的,昏黄的光照射着暗红的缎面,泛出暖洋洋的光泽。

他的脊背紧绷着,带着初来陌生环境的警惕和戒备,唯有扎高的头发上皎洁的发带似乎放松得很,被风吹得慵懒摇摆。

慕声换下湿衣服才回到屋内,挥袖斩灭了沿路的半数蜡烛。

凌妙妙微微叹了口气。

这场雨,她一点也没沾湿。

子期,还不知道吧——

帐子换成了旖旎的红色,凌妙妙乖乖地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裙摆夸张地铺在地面上,更显得她像是巨大花瓣中的小小一团。

这里,其实是你家乡。

客房内的蜡烛比平时多了一倍,案头、床头乃至墙角,都是成排的红色喜烛,室内点点光明晕染成一片,几乎让人有些眩晕。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