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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瑶靠在他怀里,顿了顿:“你记得阿声头上那个发带吗?”

穿着布片衣服的老头意外地回过头,离近了看,看得到他通红鼻头旁边的皱纹,和因为开始掉牙而显得有些干瘪的嘴,配合着一身简陋艳丽的衣裳,滑稽荒诞。

“嗯。”

柳拂衣和慕瑶随之起身,跟着他走到了外间,叫住了他。

她的眼中微有茫然:“小的时候,有一日,娘把我叫到房间。当时阿声还小,坐在椅子上,脚都挨不到地。我依稀记得——那时他的头发是披在肩上的,眉眼又柔,看起来像个小女孩。”

他在繁华时来,给这种热闹再添一把火,随即在一片热闹间抽身而退。

“嗯。”柳拂衣轻拍着她的手背。

老头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娘从匣子里取了一条发带,当着我的面,给阿声把头发扎起来,扎得很慢。梳好头以后,她就开始咳嗽,咳了好一阵,才扶着阿声的肩膀,对他说,‘无论如何,这个发带不能摘下来,知道了吗?’”

两人蹲在池子边,撩着水玩,身影遮蔽了月光的影,池子里的鱼惊恐地四下穿梭。

柳拂衣皱了皱眉:“这发带……”

“……”凌妙妙没绷住,“嗤”地笑了,撩了点水到他脸上,他没有躲,只是闭了一下眼睛,等攻击过去后,立即用沾湿的脸颊去蹭她的脸。

“我只知道,不是普通的发带,扎上以后,除非他自己摘,否则便不会掉下来。”

少年垂下的眼睫轻轻一动:“挡小鱼。”

“然后呢?”

她没有再劝,瞅着池子:“那你自己泡着,拉我干嘛?”

“然后……”她用力回忆着,眉头深深蹙起,“然后,娘把阿声牵过来,对着我说,‘瑶儿看着弟弟,不能让他把发带摘下来’,还让我对着那面刻着慕家家训的墙立了个誓。”

凌妙妙心里大概有了数,他暂时不想听。

“在那面墙下的誓言,终身不能有违,我一直印象深刻,后来待阿声与我亲近了,便让他答应我决不取下发带,这么多年,一直耳提面命……”

慕声猛然抓着她的手腕,再次浸入池子里,“手疼。”

柳拂衣叹了口气:“你就没有问你娘吗?这个发带到底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不能卸下来?”

她顿了顿,征询道:“回去吧?”

“娘对我说过,阿声救出来之前,让一个妖物注入了妖力,体格并非普通孩童,性格也比旁人更加偏激。要多加引导,否则易行差走偏,切记切记。”

凌妙妙这才舒了口气,撒了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瞥着他,晶亮的杏子眼里满是嫌弃:“连个水也不会倒。”

柳拂衣顿了顿:“那就是约束、规范的意思了?”

“不疼。”他平淡地扯谎。

慕瑶点点头,想到那个月夜,慕声在她面前露出的爪牙,心中一阵冰凉,“到底,是我这个姐姐没做好。”

浸了一会儿,凌妙妙将他的手抽出来,放在眼前细看,手背上仍然是通红的一片,好在没有起泡,她的指腹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两下:“疼么?”

柳拂衣摇了摇头,定了一下神,又摇了摇头:“不对。”

“……”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乌黑的眼珠凝望着她,看起来异常柔软。

慕瑶扭头看他,眸中疑惑。

凌妙妙仍然保持着抓他手腕的姿势,望着水面自顾自地笑了:“看,小鱼来咬你了。”

“你再想想,从阿声小时候开始想,想到现在。”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阵火辣辣地痛。

“……”慕瑶顺着他的话回想,从他初入慕家,扎上发带,长大,陪她历练,被旁人轻侮,到‘她’暴露身份的那个夜晚……

池子里的水澄清透明,看得见底下绚丽的彩石和石缝间茂盛生长的蓬松水草,几尾狭长的鱼在水中警惕地穿梭来去,有几条擦着他的手背过去。滑腻腻的、带着韧性的触感。

那个夜晚……

凌妙妙回头看他一眼,放下了瓢,直接将他的手按进了池子里。

“我怎么……我怎么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他伸出左手,帮她将那绸带拉了一下。

她茫然地扶住太阳穴,眸中罕见地闪现出了惊惧的神色。

慕声静静地看她的侧脸,凌妙妙专心致志地低着头,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水,发鬓上的绸带有些散了,长长地垂在肩上。

她很少有时间和机会去完完整整地回想她的童年生活,展开的记忆如同一个连续的长卷,她赫然发现,中间有好几块,竟然是空白。

“过来点。”她拉着他蹲下来,将他的手腕抓着,扯到了水池边,舀了一瓢冷水浇在他手背上。

就连慕声什么时候有了表字“子期”,为什么叫“慕声”……就他七岁以前的画面,她都毫无印象,似乎最早的记忆,就是母亲在镜子前给小男孩扎上发带的那一刻。

凌妙妙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石砌的小水池,水池旁边还靠着一只木瓢。

慕声和“她”的交集……更是混沌一片。

慕声让她拉着走,走出大厅,疾步走到了寂寂夜色之下,回廊中幽暗冷清,与里面的明亮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而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觉得,一切顺理成章,本该如此?

凌妙妙拽着他的手腕,径自从席间起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