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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动作极轻,但不知是不是手抖的缘故,铃铛被他触得响动起来。

他的蝴蝶骨突出,形状优美,从背影看过去,还带着少年的单薄感。

记忆碎片播放时,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楔进了另一段时空,结束之后,仍旧是天还未大亮的冬日早晨,被子里早就失去了温度,凌妙妙像是被扔进冰天雪地的人,脸颊因为恐慌而滚烫,身子却一阵阵地发抖。

二人四目相对,妙妙睫毛慌乱地颤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声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静默地挂上了床帘。

他回过头来,睨着睁着一双杏子眼盯着他的女孩,看了半晌,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看他的神色……这段回忆碎片的内容,他也看到了。

他身上也没什么温度,衣服的缎面都是凉冰冰的,凌妙妙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他顿了一下,拿过床头木凳上放着的她的袄子,给她披在了身上,连衣服带人再次拥在了怀里。

浮现在二人中间的画面慢慢淡去,妙妙对上他的眼睛的一瞬间,就知道事情不好。

少年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半晌才开口:“异世之人。”

信纸从慕瑶手中滑落,柳拂衣伸手一接,用力揽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是个轻描淡写的、肯定的语气。

……

头顶如有雷劈,妙妙刚才打好的腹稿,瞬间便忘了个干净。

她不顾眉宇间的疲倦之色,终于轻快地说出了答案。

“我……”

“今天,弟弟便可以从那间黑屋子里出来了。”

她惊悚地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被他摁在怀里动弹不得,额头紧贴着他的胸膛,嗅着他身上的白梅香。

待她立了誓,白瑾终于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什么东西在她眼中闪动了一下。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隔着衣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心口。

“瑶儿。”白瑾牵过慕瑶的手,带她走到墙下,“你要看着弟弟,绝不能让他把发带取下来。”

柔软,温热的。

这个人……竟然是我。

没有了……

许久,他好奇地伸手,触摸了冰凉的镜面。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慕声静静地看着镜子里那个清秀的男孩,高马尾梳起,发顶上露出了一点美丽白色发带,像一只蝴蝶,垂着翅膀,匍匐在上面。

钥匙,难道一定要长得像钥匙吗?这块回忆碎片,不是给她的,根本就是为了解开黑莲花身上忘忧咒的道具……

她将那一条皎洁的丝带小心地从丝绒内衬中拎出来,仿佛从废墟中拉出了一线希望。素手将发带扎紧的瞬间,终于咳出了喉间那口腥甜。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种事情,会被她的攻略对象直接看出来。

多少爱恨,正误,人妖恩怨,在这一刻,都暂时远去,梳头这个动作,似乎变成她一生的事业。

她在这场博弈中,早已由局外人变作局中人。现在,局中人还翻船了。

白驹过隙,蜉蝣一生。

凌妙妙舔了舔嘴唇,放弃了挣扎:“你怎么知道的?”

不远处,是慕瑶懵懂稚嫩的脸。

少年眼眸漆黑,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手指顺着她的头发摸到了脖颈,指腹摩挲着她的血管,感受着她不安的脉搏:“妙妙,下次聪明些。不要让人虚张声势地一诈,就乖乖承认了。”

她弯眼笑了,在眼尾弯下的瞬间,她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细密的眼角纹,像是腐朽木家具上拉出的蛛丝。

“……”凌妙妙五内俱焚。

“好。”

“我就是你口中的异世之人,我也不想瞒你。”她僵硬地靠在怀里,还是忍不住问,“你……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他茫然的眸子慢慢地有了焦距,目光落在她脸上,定住了,他的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用很小的声音回答了她:“高一点。”

“《九章算术》,勾股定理。”

白瑾与他脸贴着脸,在镜子里看着他漆黑的眼眸,语气柔和,像是天下所有的给孩子梳头的母亲:“高一点,还是低一点?”

慕声垂下眼眸,看起来混不在意,“九州之外更九州,原理相同,叫法不同,也没什么稀罕的。”

梳子顺着黑亮的头发向下,一梳到底,纤瘦的手捞起发尾来,握在手里,露出他的耳朵。

凌妙妙回想了一下自己洋洋自得的战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匣子里装着白家在极北之地求来的月魄冰丝织成的丝帛,裁下了细长的窄窄的一条。

黑莲花实在是太聪明了,装乖装得太久,她险些忘了他敏锐的洞察力。

十日后,白瑾从白家归来,双手捧着一只匣子。

只是……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崩溃地问:“你既然起疑,怎么早不问我呢?”

“但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全府上下,谁也不许再提慕声的血统,就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类似于失望抑或是愤怒的情绪。

“好啊。”她沉默半晌,带着苍凉的笑点点头,“不日我将回家一趟,求助于我爹娘。”

“你会走吗?”他的双眸纯粹,倒映着她的脸,眼里含了一点支离破碎的希冀,混合着涌动的黑色浓雾。

她明白他的意思,怨女的力量还在这孩子这里,拿捏住了慕声,是对怨女最大的挟制,也是他们与怨女抗衡唯一的资本。

“啊?”她愣了一愣,倒是没想到他越过了中间无步骤,径直来问这个,没好气地拨弄着手指,言语中露出一丝委屈,“我哪儿像你呀,走不了。”

白瑾笑了一笑。

他眸中暗涌慢慢消退下去,言语格外温柔:“好啊。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要离开我。”他摸了摸女孩的脸,垂眸替她系着系带,声音很轻:“谁带你走,我要他死无全尸。”

“我要慕声留下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他只认你我做父母,瑶儿做姐姐。”

“……”

“你待如何?”她不动声色地问。

“你若自己走,我就把你……”

问的次数多了,她连搪塞的心力都没有了。冰雪般的小女孩,才是慕家新生的希望,而她和慕怀江,早就是腐朽的刀刃了。

他停下来,歪头看着她,似在斟酌字句。想到她似乎不太喜欢被太粗暴地对待,他默默地将“锁起来”改成了“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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