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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钩,沈彦之目光森冷如他手中弓弩弦上的闪着寒光的箭镞。

几丈开外,楚承稷被十几名骑兵围着,他挺拔的身影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长矛上的红缨在夜风里拂动,侧身背对着这边,似乎并没有发现已有暗箭对准了他。

“咻!”

利箭脱弦的瞬间,马车里响起一道清冷焦急的嗓音:“当心!”

秦筝也没料到,自己撩开车帘就看见了这样一幕,她一眼就能认出对面马背上的是楚承稷,但不知沈彦之他们有没有认出,怕贸然暴露楚承稷的身份坏事,没敢直接叫他,只出声提醒。

沈彦之偏头看向马车,秦筝从远处的战场上收回目光后,就冷冷地看着他,似觉着他放冷箭之举卑鄙。

触及她的眼神,沈彦之眸色一痛,将嘴角抿得死紧,却仍没收手,继续用手中弓弩对准了楚承稷。

他同眼前之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哪怕在她跟前用这等卑劣手段杀楚成基,叫她看轻,他也在所不惜!

几乎是在秦筝喊出那一声的瞬间,箭矢就已到了楚承稷跟前,他微微侧目,手中长矛反手一拨。

“叮——”

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那支箭直接被打落,斜插入地,被踩踏得坚如磐石的泥地上裂开了细纹,箭尾处的雁翎轻颤着,可见其力道之强悍。

山风愈发肆虐,托起他墨色的长袍,映着火光半截精铁面具,狰狞又诡异。

围着楚承稷的骑兵们见他抬起握长矛的那只手臂,都不觉自勒着缰绳后退几步。

但他只是将长矛斜背至身后,调转马头,抬起一双幽凉的眸子,这才算正式打量了沈彦之一眼。

比起沈彦之表露于形的滔天恨意和怒火,他眸色和洒落在他面具上的月辉一般,清冷,淡漠,瞧不出丝毫情绪。

看到秦筝时,眸光才微微顿了一顿。

她红氅白裳,一手撩着天青色的车帘,眉心轻拢,敛尽星河之辉的一双眸子里带着焦虑之色,轻抿着红唇,虽一言未发,却又似说了千言万语。

楚承稷在马背上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问:“跟我走吗?”

除了呼啸的山风和松脂火把燃烧的声音,一时间天地间万籁俱寂。

他一人一骑立在那里,身后却仿佛站着千军万马。

面具下望着秦筝的那双眼,幽凉又深邃。

他给过她两次机会,但两次选择权都是偏向他的,她没法真正做出从心的选择,这一次,他又给了她机会。

是真的最后一次。

明明二人相距很远,但夜风将他那句话送入耳膜时,秦筝心口还是颤了颤,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涨感充斥在心间,像是有什么力量顺着血脉涌进了四肢百骸,指尖都烫了起来。

她看着他,重重点头,眼底一片涩意,越过车夫就要下马车,却被围在马车前的侍卫拦下。

楚承稷在看到秦筝点头时,眼底就已翻涌起无尽暗色,直接一夹马腹,横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沈彦之怒不可遏,拔剑指着楚承稷大喝:“给我杀了他!”

围着楚承稷的骑兵们一拥而上。

沈彦之握着弓弩的手青筋暴起,连放了两箭,一箭直取楚承稷咽喉,一箭直向他心口。

楚承稷手中长矛一扫,千钧之力打在数名骑兵腰腹处,直接将人尽数打下马去。

那两支箭也在此时抵达他面门,楚承稷偏过头,取他咽喉的那支箭擦着他脖颈半寸远的距离飞了出去,带起的劲风卷起他耳边的碎发,面具下他目光也寒凉了几分。

射向他心房的那支箭,被他单手截下,掌心用力,折为两段扔在了地上。

他抬起长眸,和沈彦之远远对视。

冰冷,平静,却也有着让人不可忽视的霸道和凶戾。

像是漠北荒原上最凶恶的头狼,被人入侵了领地,随时都准备将对方撕碎。

被他那样盯着,一时间沈彦之只觉心头大震,无形的压力似他身后浓厚的夜色一般强势笼罩了过来,让他掌心都催出了汗意。

沈彦之凤眸狠狠眯起。

不对!

他不是楚成基!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沈彦之瞳孔骤缩,沉喝:“放箭!”

骑兵们匆忙四散开,留守在近处的弓箭手迅速组成箭阵。

秦筝在马车里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唤了一声:“阿昭!”

林昭懂她的意思,直接一脚踹翻车夫,顺势夺过了他手中的马鞭,一甩马鞭整个马车就冲了出去,直接闯散了箭阵。

守在前边的数名精骑见马车飞奔过去,忙对着拉车的马放箭,马儿中箭倒地,整个马车直接被带翻。

林昭肩上伤势未愈,秦筝和她受力在车厢内翻滚时,秦筝就抱着她护住了她左肩,自己肩背那一块在车厢内又撞又蹭,疼得她白了脸。

沈彦之回头见马车翻倒,心魂俱震,大喝:“阿筝!”

楚承稷在马背上被一众骑兵拖住,瞧见马车翻倒这一幕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招式陡然凌厉,杀意尽显,甩开几名骑兵后就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官道两侧的密林里也在此时燃起了火把,喊杀声震天:“捉拿狗官!攻下青州城!”

原本防着官道两侧的盾墙在楚承稷出现后全都撤走了,官兵们就这么被密林里冲出来的一群草莽杀了个措手不及。

不待官兵们调整队形迎敌,整个官道地面都震动起来,远处马蹄声如闷雷压境。

一个络腮胡大汉举着手中铁锤大喊:“援军来了,弟兄们杀啊!今夜就拿下青州城!”

草莽汉子们士气大振,狂啸着杀向官兵。

几百名官兵被冲散了队形,远处又有军队压境,一时间人心惶惶,哪还有战意,节节败退。

“对方有备而来!世子快退回城内!”几个忠心的护卫连忙护着沈彦之后撤。

秦筝还在马车里,沈彦之哪里肯走,拨开几个护卫不管不顾要去救秦筝:“阿筝!别怕!我来救你!”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害怕过,他已经失去过她太多次,这次她就在他眼前,他不会再让她有任何闪失!

被脚下的尸体绊倒,在泥地上磕破了手,他都没有片刻停留,只不要命地朝着马车奔去。

秦筝只是肩背被撞伤,被林昭扶着爬出马车后,就见外边已经混战做一团。

“阿筝……”身后有人歇斯底里唤她。

秦筝回过头,看到沈彦之狼狈朝他奔来,他发髻都有些散了,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望着她的眼神脆弱又绝望。

不远处战马撞翻数名官兵后引颈嘶鸣,楚承稷高大的身影立于马背上,四五个官兵大喝着举矛刺向他,他肘臂夹住矛头,狠狠一折,矛柄尽数断裂,几个官兵受那股力道反冲,踉跄后退几步。

秦筝看了楚承稷一眼,有一瞬间,她又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驰骋沙场悍将的影子。

仿佛,他的灵魂和身体是割裂的一般。

心口依然滚烫,那句“跟我走吗”犹在耳旁。

秦筝转头对着沈彦之道:“从前的秦筝已经死了,我不是她。”

说罢提起裙摆就向着楚承稷奔去。

落在地上的火把照亮了这一片天地,秦筝身上那件红绒斗篷因为奔跑的缘故,在夜风里高高扬起,火光照耀下仿佛一轮跳脱夜幕奔向黎明的旭日。

沈彦之狂奔向她,迫切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堪堪抓住了秦筝斗篷的一角。

秦筝没再回头,他拼了命攥在手心的,只有那件从秦筝身上扯下的华美红绒斗篷。

“阿筝——”

沈彦之眼神哀恸,像是一头受伤的困兽,咬紧牙关还要追,却被赶来的亲卫们制住。

“世子!大局为重!”亲卫们不由分说架起他就往后撤,沈彦之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一黑一白相互奔赴而去的两道身影,喉间一甜,直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的阿筝,不要他了。

……

火光婆娑,耳边全是厮杀之声,秦筝一刻也不敢停,径直奔向楚承稷。

她看见他驾马向着自己而来,沿途的官兵丢盔弃甲四散逃开。

行至自己跟前,他才狠狠一勒缰绳,战马扬起前蹄嘶鸣。

秦筝看着他马背上高大挺拔的身影,许是方才急跑的原因,她感觉自己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好似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相公……”秦筝开口唤他,尾音不自觉拖得有些长。

可能是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这一声“相公”里,较之从前,包含了太多别的情绪。

地上的火把不知何时引燃了那辆空马车,车梁被烧毁,倒地时发出一声闷响,火星四溅。

她仰头看着他,一头长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衬得一张玉白的小脸愈发小了,衣裙上用金线绣出的千叶昙在火光里闪烁着微芒,仿佛是她整个人在发光。

楚承稷视线锁着她,一语不发,素来清冷幽凉的眸子里倒映着远处的火光,似乎终于有了温度。

但映在眸子中心的,是她。

离得有些近,秦筝能闻到楚承稷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她拢起眉心,上下打量他:“相公受伤了?”

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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