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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彦之在殿门外驻足细听,风雪肆虐,猩红的蟒袍外压着玄色的大氅,倒衬得他脸色比宫墙上的积雪还白上几分。

上一次沈婵这般笑,似乎还是她及笄收到他雕的木簪子的时候。

沈彦之问:“在殿内的是谁?”

木犀宫的总管太监忐忑答道:“是……是那位游医。”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沈彦之的脸色:“贵妃娘娘听那位游医讲行医途中遇到的趣事,时常被逗得发笑,这些日子胃口也好上了些许。”

沈彦之面上喜怒不辨,“只有娘娘和那名游医在里面?”

总管太监忙摇头:“好几个宫女小太监都在里面看着的。”

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伺候沈婵,另一方面则是防止游医在沈婵跟前乱说话。

沈彦之点了头,掀开挡风的犀花布厚帘子步入殿内。

沈婵半躺在贵妃榻上,身后垫着几个团花引枕头,她比起先前有孕时更瘦了些,几乎让人担心她撑不起那一身狐裘锦衣的重量,头上没梳什么发髻,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因为瘦,倒显得一双杏核儿似的眼愈发大了。

叫不知她身份的人瞧见了,只怕还会以为是哪家体弱未出阁的姑娘。

那名游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独眼妇人,相貌平平,一身布衣浆洗得发白,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不拘谨也不谄媚,仿佛眼前听她说话的,是天潢贵胄还是贫民百姓,于她而言无甚区别。

她身上有一股平和宁静的气质,沈婵很喜欢听她说话,像是自己也跟着走南闯北去见识过那些风土人情一般。

见沈彦之进来,她脸上笑容也没收:“阿兄。”

沈彦之揖身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这套规矩似乎又提醒了沈婵她如今是何身份,身处的是什么地方,她由宫女扶坐起来,面上的笑容已淡了下去:“阿兄不必多礼。”

随即命人赐坐。

沈彦之问:“近日可好些了?”

沈婵脸上这才又浮现出笑意:“用了木神医的方子,这些日子不觉胸闷气短,人也精神了些。”

沈彦之看向一旁的游医,意味不明说了句:“那就劳烦木神医在宫中多住些时日,替贵妃看诊。”

游医神色微僵地点了头。

……

离开木犀宫时,沈彦之在宫檐下方站定,晚他几步出门的游医见他特意等在这里,只得上前道:“民妇见过摄政王。”

沈彦之望着檐外柳絮一样一大片一大片往人间散落的飞雪出神:“你先前不是说,贵妃的病,无药可医么?”

游医道:“确实如此。民妇用的药,和太医们用的药没什么不同,让贵妃娘娘一直好不起来的,是心病。”

沈彦之没有回头,但伫立在风雪中的那个背影,有一瞬间孤独得让人心口发紧,他冷声道:“那十几个病患的性命还在本王手中,你若胆敢不尽心医治贵妃,本王便送你和那十几个病患一起去见阎王。”

官兵带走游医时,未免药方落入旁人之手,本要杀了游医救治的那十几名疫病患者,是游医祈求官兵们把那几十名病患一起带上了。

随即她救治疫病患者的地方,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别说记录病患的发病症状和用药反应的手札,便是药材药渣都被大火给烧没了。

游医神色平静又有些悲悯:“在民妇眼中,贵妃娘娘和那十几名株洲的疫病患者,都只是病人罢了,民妇是个医者,不会做任何对自己的病人不利的事情。”

沈彦之望着大雪好一会儿没说话,许久之后才道:“贵妃娘娘喜欢听你讲那些游历见闻,往后常来陪贵妃娘娘说说话。”

他抬脚准备走入大雪中时,身后又传来游医的声音:“民妇斗胆,恳请王爷准许民妇将救治疫病患者的法子交给其他大夫,民妇愿在宫里潜心医治贵妃娘娘,但这天下千千万万身染疫症的百姓,也需要人去医治。”

“活腻了么?”风雪中只传来这道冷到砭骨的嗓音。

沈彦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身上那件大氅明明厚重又臃肿,披在他身上却还是让人觉着他身子骨单薄。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扶着垂花门吐出一口鲜血来。

洒在地上的血,比挨着垂花门开的那株寒梅还要红得刺目些。

“主子!”陈钦见状忙扔了伞上前搀扶,沈彦之抬起瘦得青筋都凸起的手背随意擦去唇边的血迹,跟个没事人一样问:“江淮有派人前来吗?”

他扣下了游医,楚营那边为了治瘟疫的法子,肯定会派人前来交涉的。

陈钦摇头:“并未。”

沈彦之唇角血迹没擦干净,衬得他面色苍白又妖冶,他笑着说:“再等等。”

她会来问他要人的,那样他就能再见到她了。

他想再好好地同她说几句话。

……

青州。

派去株洲考察的那批大夫,终究是无功而返。

宋鹤卿同秦筝说起这事时,又把沈彦之骂了个狗血淋头:“那沈贼干的就没一件人事!不仅抓走了那名姓木的游医,被游医救治的那些病患也一并被带走了,还放火烧了医署,全成了一堆灰,哪还找得到煎药后的药渣!”

秦筝一时间也没了头绪,伏案沉思没作声。

秦简这数月来自请去周边郡县磨炼,已成长了许多,如今也能给宋鹤卿搭把手,帮着处理不少政务。

一听宋鹤卿提起沈彦之,年少时的情谊有多深,在秦国公故去后,他对这个昔日好友的恨意就有多重,当即怒道:“我回去再写檄文痛斥沈彦之,我就不信天下儒生口诛笔伐,他还能无动于衷!”

檄文声讨能不能见效不好说,但总归是个法子。

秦筝点了头,又道:“派人去同陈军那边交涉一二,看他们提出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实在不行,就只能硬攻。

只是这一年征战太多,又有瘟疫肆虐,总需休养生息,否则就算打下汴京,这偌大一片王土,民不聊生,也只是个空壳,反给周边异族趁虚而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