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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原本就是清冷安静的气氛,空气中流淌着不知名的小众法语音乐,性冷感的女低音在静默空旷里缓缓清唱。

可惜靳一并不觉得好听。

餐厅是江兰诗选的。高档,清冷,她一贯的格调。

江兰诗就是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也是他血缘关系和法律关系上的母亲。和他父亲一样,除了这两重关系外,这两个人在他前十八年的人生里基本没有扮演过什么重要戏份。

往前再推将近十年,这两人至少偶尔还会一起出现在他面前。

现在么……

想来下次能同时见到他们两人的场合,最大概率就是民政局的离婚窗口了。

不过一对从婚前就貌合神离、只把对方当做自己在当时能选到的性价比最高的一朵“领花”的夫妻,能拖个十几二十年才离婚,已经算得上当代婚姻楷模了吧。

靳一刀叉交错,想得轻嗤。

江兰诗似乎听到了:“我专程过来和你吃饭,你穿成这样迟到不算,还要跟我摆这种脸色?”

靳一语气冷冷淡淡的,并没抬眼:“我需要再次为我没能盛装出席您的午餐邀约而道歉吗?”

江兰诗皱眉:“我很不喜欢你这种语气。”

“这边的建议是找您喜欢的人一起吃饭,而不是把吃饭的人变得喜欢。”靳一放下刀叉,懒抬眸,“可能您忘了,我今年初一的生日已经过了,18周岁已满,您不需要再向我尽任何抚养义务——半年一次的精神慰问这种表面仪式,从今年开始可以省略了。”

江兰诗冷了声:“靳一,就算你成年了我也是你母亲,你注意跟我说话的态度。”

寂静里,母子僵持对视数秒。

靳一垂了眼,自嘲地笑了笑:“好的,抱歉。”

“……”

沉默过后,江兰诗再次开口,稍稍放缓了神情和语气:“我这次回来,是听说你已经回学校上课了。”

靳一搁在桌上的手一动,几秒后他又笑了:“难怪。”

“难怪什么?”

“之前不懂半年一次怎么突然提前,现在懂了,”靳一的状态似乎更散漫了,他向后靠上沙发椅的椅背,懒洋洋地瞥向窗外,“希望您别误会,我回学校没别的意思。只是不小心输给了别人一个要求。”

江兰诗再次皱眉:“要求?你什么意思?”

“看来安乔那边没来得及通知您,”靳一说,“昨天月考结束,您猜我得了几分?”

江兰诗似乎想起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脸色变得十分不虞:“你是想告诉我,就算你回到学校,明年也一样可以跟今年一样交白卷,是么?”

靳一懒得再重复。

江兰诗望着他的眼神变得冷下来:“你真不愧是靳凯岚的儿子,尤其在自私这方面,你们父子俩简直一模一样。”

靳一靠在椅里,闻言望着窗外轻嗤:“我一个高中生都懂的道理,江大律师怎么就不明白?”

江兰诗沉声:“你叫我什么?”

“哦,抱歉,”靳一转回来,“不过纠正您刚刚说的——按自己的想法过自己的人生不叫自私,强迫别人按自己的想法过他们的人生才是。”

“你的想法?你才多大,你能为你的想法负得起责吗?”江兰诗上桌以后第一次露出笑容,不过是讥讽的。如果有一面镜子拿到她面前,那她或许就会发现,其实面前的少年比起像靳凯岚更像她一些,尤其是这样嘲弄地笑时。

靳一慢慢坐直:“负不负得起,我都得自己走下去。倒是你们,按你们的想法走出来的人生,你们能替我走下去吗?”

江兰诗的嘲笑在眼底微滞。

靳一拽起腿上铺着的雪白餐巾,很没西餐礼节地随便一擦嘴角,就搁到旁边。

他站起前还朝江兰诗小幅度地欠身,照样是颓懒散漫的,然后直腰:“今天中午就陪您到这儿了,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

江兰诗冷眉冷目,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和他再说话的兴趣。

“哦,关于我迟到的问题,”走出两步去,靳一回身,“安乔中学是中午12:20下课,不是您以为的11:30——我知道您不关心这点小事,没考虑到是我的错,抱歉。”

江兰诗的手蓦地停住。

几秒后她眼睫一颤,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靳一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少年身影挺拔修长,比她高了许多。

早已不是当年她离开时候,会抱着她腿哭的男孩了。

“……”

江兰诗慢慢攥紧手里的刀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她低下头去,继续保持礼节地吃完了自己的午餐。

盛喃刚迈进11班教室的后门,就发现今天中午的班级格外热闹。已经到教室的学生分作两拨,一拨在前门一拨在后门,全都是拥堵得死死的,盛喃费了好半天劲,才终于挤回自己的位置。

“他们这是怎么了?”盛喃一边放下背包一边问。

郭禹彤:“成绩排名提前出来了,老栾让人贴了两张在前后门墙上,他们挤着看名次呢。”

“这样哦,”盛喃点头,“那你怎么不去?”

“我看完了,名单就是我拿回来贴上的,”郭禹彤朝盛喃挤了挤眼睛,小声说,“我还拍了两张电子的,省了我们过去挤油了。”

“嗯?那你考得怎么样?”

“还那样,就20名左右呗,”郭禹彤说完皱眉,“你这不该先问自己吗?”

盛喃不在乎地摆手:“我对自己多了解啊,肯定倒数。”

郭禹彤乐了:“那确实,你总分402,在咱班倒五。”

“啊?”盛喃惊讶地睁大眼睛。

郭禹彤刚想安慰她。

盛喃:“你们竟然还有这么多比我差的吗?”

郭禹彤:“……?”

郭禹彤被她气笑得不行:“喃喃啊喃喃,我真是服了你了。”

“哎呀我们艺术生对分数毫无追求和信念感的,”盛喃抬起爪子拍拍她肩膀,“你以后就习惯了。”

郭禹彤推开她爪子:“噢,那你就没别人的成绩想问了?”

“……”

这波简直是直钩钓猫。

偏偏橘猫本猫是只经不起钓的。

于是乌黑的眼睛努力憋了十秒都没到,盛喃就放弃地慢吞吞凑过去:“那让我看看大拽比的。”

“看你那点出息!”郭禹彤虽然早料到,恨铁不成钢地指指点点,“不用看,他成绩我都背下来了。”

盛喃惊讶:“啊?班长你记忆力真好。”

郭禹彤:“呵,那是我记性好吗?那是他考得‘好’。”

盛喃:“?”

郭禹彤拎过来一只本子,在上面画了个硕大的100,推过去。

盛喃接过去,茫然问:“他哪科100?”

郭禹彤:“总分100。”

“……”盛喃,“?”

郭禹彤:“除了语文50分,数学英语包括分科的物化生,每科10分。”

盛喃:“??”

两人间寂静数秒。

郭禹彤:“别说你不信了,我们班都没几个信的,本来以为就算数学倒一,他可能也跟你一样是个严重偏科选手——这好家伙,没想到他完全不偏科,成绩均匀得不得了。”

盛喃回神,叹气扶额。

郭禹彤:“你这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的辅导事业,实在是任重而道远。”盛喃语气严肃。

郭禹彤:“?”

热闹了半中午,离下午第一节课还剩不到10分钟,教室前后总算清闲下来。

靳一还是没出现。

后排有个男生来迟了,这会儿才在看成绩,看完以后就哈哈了声,回位:“笑死了啊,总分100?我估计安乔建校以来,高三A栋的实验班里,就没出过这么离谱的成绩吧?”

他同桌接话:“一个月没来上学,来了以后四节课能逃两节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成绩很牛呢。”

“是很牛啊,创纪录嘛。”

“哈哈哈也是噢。”

后排几个男生早就看靳一不爽了,这会儿一齐打着哈哈,班里也没几个愿意跟他们搭腔的。

于是大半个安静的教室都成了他们的“主舞台”,几人聊得更欢。

“自我介绍那会儿就拽得二五八万的,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切。”靠门那个踩着凳子,之前被靳一眼神吓得咽口水的也是他,这会儿咬牙切齿颇有一雪前仇的架势。

“问他打不打篮球,他还说没兴趣,我看根本就是菜得一批,拿不出手。”

“要成绩没成绩,要实力没实力,草包一个。”

“也不知道怎么进的实验班,别他妈是校长私生子吧?”

“哎,你丫别说,还真有可能啊?”

“长相遗传亲妈吧,要是女人生这么张脸,那确实很容易给人当小三啊。”

“……”

盛喃紧握住书。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小姑娘深吸了口气,憋住,抬头挺胸刚要说话,突然就僵在那儿了——

后门外,大拽比正懒插着兜走进教室。

而他身前十几公分位置,那个唾沫横飞的男生毫无感觉,还踩着凳子恶狠狠地说:“靠龌龊路子才转进来,要啥啥不行,他到底有什么好拽的?!”

“……”

空气安静。

男生正意外自己几个兄弟怎么不搭腔了,就听身后高一头的位置,慢悠悠晃过去个漫不经心的嗓音——

“脸吧。”

“?”

[他有什么好拽的?!]

[脸吧。]

众人回神,表情复杂。

这人真他妈……

让人无话可说。

开口的男生反应过来也噎住了。

等他僵着脖子机械扭头的时候,身后那人早就没停顿地过去了,看都没看他一眼。

在全教室安静的注视下,靳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懒耷着眼走回自己桌位里,坐下,伏桌补觉。

从头到尾,一点情绪都没露过。

寂静数秒。

班里各个角落掀起低低的议论声。

郭禹彤赞叹扭头:“…牛逼。”

盛喃倒没多大意外,拄着脸忧愁地望着那个背影,叹气:“你是指成绩还是指脾气。”

“Both。”郭禹彤竖起拇指。

“……”

盛喃绝望地把脑袋往下一耷。

下午四节课一晃而过。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在学生们的企盼里响起。可惜台上的物理老师似乎没听见:“我们再看此时这个球的运动轨迹……”

“老师!我的红烧肉要抢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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