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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一辆轿车从秦梁居住的庄园驶出,沿着庄园外的私人路段上了大道,然后开向离着庄园越来越远的方向。

车里。

秦楼望着窗外飞速掠到身后去的景色,嘴角勾起个薄凉的笑:“我本来以为你会把她藏在自己庄园里。”

此时秦梁已经平复下情绪,闻言缓缓开口:“有一点你说得对。他们夫妻犯了错,既然犯了错,受到惩戒是应该的。我可以把他们接去庄园,我只是……没有那样做。”

秦楼嗤笑,“这时候就别给自己抹光了,如果你真有你说的这么大义凛然,那你早就把秦扶君和宋成均一起送进警局里了。”

“大义……如果人人都能做到大义灭亲,那它的典故就不至于成为典故又成为沿用千年的成语了。”

“……”

秦楼语塞。

几秒后他转过脸,看向宋书,“秦助理,你来。”

宋书:“。”秦楼:“我知道你们律师嘴皮子都很厉害,你现在是我的助理,老板说不过的时候就该帮我顶上——你说,这时候我应该怎么反驳他?”

“……”

宋书打心底觉得秦楼这会儿有点幼稚,但又实在不忍心驳了他,她只得开口:“大义凛然之所以能够沿用千年,是靠那些尊崇大义并且愿意践行的人,而不是靠那些踩着它理直气壮为自己辩驳者。”

秦楼满意点头,转身看向后排的秦梁,“你听见了?”

秦梁没有说话。

他只是侧眸观察了“秦情”几秒,叹了口气,轻声问:“你后来学的是法律?”

“法律是我大学和研究生期间的专业。”宋书目不斜视,微笑着回答。

“毕业后做了律师?”

“是。”

“那怎么进了Vio?”

“回国以后在律所工作,最初以法律顾问身份进入Vio。”

听到这里秦楼突然插了一句,“只是以法律顾问身份?我怎么记得,还有一层是别人的未婚妻。”

“别人”两字被秦楼咬得极重。

宋书无奈瞥他,而秦梁却身影微震,他扭头看向宋书,又看了看秦楼,最后还是将目光定在宋书身上。

迟疑两秒,他有些沉痛地开口:“当年那件事和秦楼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他为你……他为宋书的死把自己折磨得很厉害,就算你恨,恨我恨扶君就够了,不要拿这件事怪罪他。”

宋书听得心情复杂。

“罪魁祸首”坐在前面装作没有听到,她只能独力面对。

沉默片刻,宋书轻叹声:“我知道,您不说我也知道。我当然不会迁怒秦楼,他原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那你……”

“您放心,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不会受到这件事影响——无论对我还是对他而言,都是这样。”

“……好,”秦梁点点头,垂回视线,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只听着他一边叹气一边说,“那就好,那就好。”

轿车最终把三人载到一间封闭式疗养院的门内。

经过门口的双层电子门禁和人工门禁后,他们才顺利把车开进了疗养院内。

等看着疗养院内大道两旁郁葱的四季青慢速地被留在身后,秦楼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带着嘲弄的冷意。

“把他们关在这种地方,和一群疯子或者精神病一起,你这是在藏他们、还是在给他们一个更可怕的牢笼?”

今天经历过情绪上这么多大起大落,秦梁看起来已经疲累而麻木了。

听到秦楼的嘲讽,他也只是平静道:“我说了,他们做错事就会有惩戒,我不舍得我的女儿去接受审判面对刑罚,但做错事情总要付出代价。”

“……”

“而且,”秦梁又说,“他们中也确实有人需要待在这个地方。”

秦楼挑眉,“哦?难道是秦扶君做了那么多枉法的事情后,终于良心发现把自己逼疯了?”

秦梁一默,他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宋书一眼,“不是扶君,是宋成均。”

“……!”

尽管心底有所预感,但真听到的时候,宋书平静的心绪还是起了波澜。

车内陷入沉寂。

车停到疗养院的住院楼外,宋书三人下车来。往楼内走的时候,宋书突然开口问:“他是疯了吗?”

秦梁脚步停顿了下,“精神问题,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意识不清、胡言乱语的。”

宋书瞳孔微栗,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问出来:“当年秦扶君做那件事之前,他知道多少?”

“……”

秦楼身影一停,须臾后他不忍地回眸看向宋书。

他知道这个问题一定藏在宋书心底很多很多年。而同时,这也是他和宋书都不敢去查明的问题。

——那件事里宋成均知道多少?他是否知道秦扶君要逼死白颂、甚至要买凶制造车祸杀害他的亲生女儿宋书?

他们不敢问,因为他们怕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真是那样,秦楼不敢想宋书心底会有多难过——就算她早就对那个所谓的父亲失望、就算她正眼不肯瞧他甚至根本不愿意承认那是她的父亲,但她曾经比谁都渴望抱住宋茹玉拿胡茬蹭着女儿脸蛋的男人的怀抱,她曾经用麻木沉默把所有想要关爱的情绪掩藏。

如果他真知道……

“他不知情。”秦梁突然开口。

就像行刑前突然得了大赦,宋书有些急促地呼吸了下,那些空气重新涌入肺部才让她觉得自己活过来。

她扭头看向秦梁,目光微颤。

秦梁说:“白颂的冤情他大概清楚,但后面的事情或许是那些人怕他误事,连扶君也隐瞒了他。他知道车祸的真相以后,他们夫妻就决裂了,没过多久他就只能被送来这里。后来我索性把扶君也送过来了。自己造的孽,还是要她自己来清还。”

“……”宋书眼神黯下。

秦梁走了几步,又说:“宋成均当初要娶扶君,我是极不赞同的。我看他心性太薄凉,为人又重利,对他很不满意。但我真正不满意的还是他明明薄凉重利,偏偏又做不到真正的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他狠不下心,也没什么决断力。”

宋书垂眼跟着,“秦老先生想说什么?”

秦梁叹气,“那时候在秦家,他对你刻薄良多,说到底还是怕你影响他的前途。但你毕竟是他的女儿,你的性命,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下得去手的。”

“那又如何呢?”宋书笑起来,“白颂还是因他们的事情而死,车祸还是他的妻子一手酿成,甚至更早——秦家的那些事,他对我的刻薄苛待,一桩一件我想忘却没办法忘怀——无论他如今多么可悲可怜,我都绝不原谅他,他也不配得到原谅。”

秦梁之后没有再做声。

进到楼内后,秦梁向院内的人说明来意,对方当即喊来了两位护工。

一番交谈后,秦梁走回来对宋书和秦楼说:“他们夫妻两人不在一处,你们如何安排?”

秦楼思忖几秒,望向宋书:“你不用急着去见秦扶君,杀手锏要留到最后用。”

宋书眼神动了动,“我不准备见他。”

秦梁犹豫了下,“他毕竟是你的……”

“他不配。”宋书毫不犹豫。

秦楼叹声。

他拉起宋书的手走到一旁,把人藏在墙角,“不许难过。”

“我没有。”

“你如果没有,情绪就不会这么激动了。”

“……”

“真的完全、一眼都不想看见他了?连他当初那样苛待你,如今落了个什么下场都不想看了?”

“……”

宋书别开脸,眼角微微泛起一点红。

秦楼俯身,心疼地吻了吻她的眼角,“不许为别人哭,小蚌壳。”

宋书紧攥着手指转回来,“我早就在心底对自己发过誓,我这辈子绝对不会为这个人流一滴眼泪——到他死都不会。”

“嗯,我知道。”秦楼轻抱住她,安抚地吻她的长发,“那就去看一眼吧,最后一眼。以后到他死,我们也不会再来了。”

“……”宋书低下眼安静许久,轻声说,“我自己去。”

“好。”

于是宋书和秦楼、秦梁暂时分开,她独自跟在一位护工的身后,踏上了通往上层病房的电梯。

出来电梯弯弯绕绕地走了几十步,护工领着她停在一间单人病房外。

“我们到了,秦小姐。”

宋书像是刚回过神,恍惚抬眼。

隔着病房的观察玻璃,里面空荡的几十平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病床。床上的男人披头散发,神情呆滞疯癫,他面前的两只枕头被他抱在怀里,他低着头对枕头说着什么,眼神时不时恐慌地闪躲,像是在躲什么索命的鬼怪。

护工找出钥匙打开门,在宋书前走了进去。

宋书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踏出去每一步都沉重费劲。

但她还是走进了房间里。

护工正温和着声音对病床上的男人说:“宋先生,有人来看望您了。”

男人充耳未闻,仍低声对着自己怀里的两只枕头低声私语,那些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宋书的耳朵里——

“你们是爸爸的宝贝,爸爸给你们藏了好吃的糖……女儿,这块是你的,不不,这块不能给你,这是你弟弟的,你不能欺负他……”

“不喜欢这个?那爸爸……爸爸给你们换一个……”

“不能!不能出去!外面有吃人的怪兽!他们会把你们吃了的!爸爸要保护好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