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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雾看见他了,动作稍停,笑着打声招呼:“渊哥哥。好久不见。”

平常的语句,却叫他心口微震。

好久不见。

孟弗渊两步走近,挽起衣袖,“这么重的东西,怎么不找人帮忙。”

“没事,我扛得动。”陈清雾笑笑,“我力气还是挺大的。”

上初中时候,陈清雾基本不再生病。

那时候她开始有意增强体质,肉蛋奶一顿不落,规律运动,跑步游泳……甚至还报了一个拳击班。

虽然清瘦,但体脂低,并不虚弱。

工作以后锻炼时间减少,但也在努力维持一周两次五公里以上长跑的习惯。

孟弗渊往车斗里看去,还剩一只瓦楞纸箱,便径直伸臂抱了出来,摞在推车上。

陈清雾正欲伸手,孟弗渊却先一步掌住了扶手,“我来。”

陈清雾由他了。

“新买的车?”孟弗渊瞥了皮卡一眼,那车子的轮胎毛都还未完全脱落,显然是新车。

陈清雾笑说:“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爸妈就打算送我一辆车,后来在瓷都工作不怎么用得上,一直没买。现在要拉东西,实在不方便,就开口叫他们接济了一下。”

皮卡是黑色的吉普角斗士,非常硬派。

陈清雾开这样的车,他竟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这就该是她的风格。

柔弱只是她的表象。

小推车推进工作室里,陈清雾指示孟弗渊将上面的东西一一卸了下来,放置在规划的位置。

她几次想要自己来,都被孟弗渊拒绝。

他穿的是衬衫西裤的正装,龙章凤彩,风姿卓绝的一个人,来帮她搬重物……总有种焚琴煮鹤之感。

但孟弗渊自己仿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是做瓷器的原材料?”孟弗渊问。

“是天然釉料,石英石、草木灰之类的。”

“草木灰也能做釉料?”

“嗯。”陈清雾点头,“釉料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氧化铝和助熔剂,这些在草木灰里都能找到。比如稻壳灰就富含二氧化硅,我们常吃的海带,烧成灰也会含有水溶性盐,也就是氯化钠。钠就是助熔剂的一种。”

陈清雾平常不是善谈的人,唯独说到自己的专业。

她声音有种珠玉落瓷盘的清灵,非常悦耳。

说完,她忽地朝着他看了一眼,似乎是陡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跟上化学课似的,担心他觉得无聊

孟弗渊敛目说道:“听懂了。还好我化学不算差。”

谦虚了。

陈清雾知道他高中时理综基本次次都是满分。

这也是两家聚餐时,祁琳阿姨经久不衰的谈资,比什么稀有皮爱马仕,更能拿得出手夸耀。

轻松卸完东西,孟弗渊去工作台旁边的水槽处洗了洗手,随后折返去车里拿来安姐送给陈清雾的点心。

陈清雾接过点心,有点惶恐:“安姐是不是催进度了?”

“不是。她说送来慰问你的。”

“那就好……我是做得有点慢,因为一直在尝试釉色。”

孟弗渊注意到工作台一旁的地上铺了张毡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圆形的瓷片。

陈清雾注意到他的目光,“这些都是试片。”

她蹲下身,从左上角捡起两块,“正好。这两个颜色我有点拿不准,渊哥哥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我的意见或许不权威。”

陈清雾笑着摇摇头,“好看这件事,有权威的标准才完蛋了。”

孟弗渊接过那两块试片,稍稍往窗户那儿走了两步。

都是灰白色,放在一起对比才能看出细微差异。

陈清雾也走了过来,“这两个分别是谷物秸秆灰和鸢尾灰烧出来的。”

孟弗渊屏了一下呼吸,因为她靠近时那一霎拂面的冷调香气。

他敛下目光,借由自然光,仔细端详。

片刻,他抬了抬右手。

陈清雾:“你更喜欢这个?”

孟弗渊点头:“似乎颜色层次更丰富,而且不显脏。”

陈清雾笑起来:“我的第一感觉也是觉得这个更好看!看来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孟弗渊“嗯”了一声,不叫心底泛起波澜。

陈清雾从他手里接过试片,放回原处。

孟弗渊看向那些试片,问:“都是准备用在给安姐的作品上?”

“嗯。我觉得比起成品釉,她应该会更喜欢天然釉。”

孟弗渊问二者的区别。

“成品釉配方固定,釉色效果也更稳定,但就会缺少一些烧制过程中产生的随机性。”

孟弗渊点了点头。

很难克制自己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在谈及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她有种闪闪发光的明亮。

他一路上都在计划,送完东西就走,眼下却像是被沼泽绊住一样。

那种绝望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清醒陷落的心情,和饮鸩止渴没有两样。

陈清雾突然“啊”了一声。

孟弗渊看她。

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没给你拿水。”

“不用”还没说出口,她已快步朝着冰箱走去。

陈清雾拉开拿出一瓶纯净水,走过来递给他。

孟弗渊接过,道声谢。

陈清雾视线瞥过他的衣袖,一顿,伸手指了指。

孟弗渊抬起袖子看了一眼,那上面沾了点灰。

他将水瓶放在台面上,抬手轻拍。

他指骨分明,手指修长,冷白调的皮肤,尤显得青色筋脉有种禁欲的质感。

陈清雾目光定在他左手的小指上,“渊哥哥你是不婚主义者吗?”

她有此一问,是因为忽然想到有一回聚餐,祁琳阿姨起哄催婚。

那时孟弗渊语气淡淡的,仿佛玩笑般地说道:您再催,我这辈子就不准备结婚了。

孟弗渊往她目光所在处望去。

自己小指上的银色尾戒。

“不是。”他沉声说。

陈清雾抬眼看向他。

“为人守戒的意思。”

“为谁?”陈清雾顺口问道。

静了一瞬。

孟弗渊的目光恍如云烟,轻而短暂地拂过她的面颊,又落向虚空处。

那样轻,陈清雾却捕捉到了,呼吸不由自己控制地一滞。

好似听见远方空寂山谷间的一声轻雷。

“不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