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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展中心附近有条老街,观展之后, 夏漓就带着两位老人逛街去了。

那周围路狭人多, 晏斯时将车停得稍远些,步行过去。

老街入口处砌了球形石墩分阻机动车,晏斯时在道旁的梧桐树下等人, 没多时便从人流中寻得三人身影。

戴树芳怀里抱一束花, 从石墩间的间隙走出来,夏漓紧随其后。

晏斯时走上前去, 看戴树芳怀里的花。

黄色调花束,一眼瞧去有黄玫瑰和洋甘菊, 拿雪白雾面纸包着,很有春日气息。

“那他算是开窍了。”戴树芳笑说, “刚刚逛街路过一家花店, 小夏送的。”

晏斯时顺势将目光投向夏漓。她作休闲打扮, 穿帆布鞋, 背一只帆布包, 头发扎了起来,似学生模样。

她也有花,不过就一支, 黄色郁金香, 斜插-在帆布包里, 孤零零的, 品相也一般,看着像是花店卖不出去, 搭送的赠品。

步行至停车场的途中,晏斯时问外婆逛得怎么样。

戴树芳说:“幸亏今天麻烦了小夏过来给我做导游, 展上那些新机器,操作指示全是英文,要没个翻译还真弄不懂。小夏是真耐心,陪了我大半天,她那鞋子还打脚,后跟都磨起水泡了。”

晏斯时立即顿步,转头,垂眼看去。

夏漓脚上那帆布鞋,确实是出了名的会磨脚的那个品牌。

晏斯时这时停步,戴树芳和霍济衷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夏漓顿时不自在,看一眼晏斯时,小声说:“没事,贴过创可贴的。”

那目光在她鞋上歇停了数秒钟才收回。

车泊在前方路边划分出的停车位,晏斯时率先拉开了副驾车门。

霍济衷将要上去,戴树芳一把护住他的手臂,“小夏坐前面。”

霍济衷有些莫名:“你不跟小夏投契吗,你俩坐后面聊聊天也不无聊。”

戴树芳瞪他一眼,“小夏脚痛,坐前面位置宽敞。”

逛了半天,到底有些劳心费神,上车以后两位老人便不怎么说话了,都阖眼小憩。

车窗半开,外头天色将暝,空气里有股花木扶疏的雾气。

这寂静让晏斯时和夏漓都没作声,怕打搅后座两位老人休息。

大抵是这半日相处,夏漓是真投了戴树芳的缘。晏斯时印象中不怎么爱关心他人私事的外婆,这时候竟问起了夏漓家里的事。

“我听罗卫国说,你父亲跟他是老乡?”

“是的。”

“你父亲还在我们厂里工作吗?哪个厂?”

“已经不在了,戴老师。他现在在一个居民小区做保安。”

“那你母亲呢?”

“在托辅机构做烧饭阿姨。”

“哦。”戴树芳了然地点点头,看向霍济衷,说道:“其实可以叫他们再回咱们厂里工作。”

夏漓凭戴树芳的这几句话,猜测她多半知道夏建阳的事。

那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她仍有两分难以消化的尴尬,“劳您费心了戴老师,我爸妈现在工作挺稳定的,上班的地方离家也近。”

戴树芳说:“那到时候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小夏你尽管开口。找小晏也行,直接给我打电话也行。”

夏漓笑着应下。

吃完饭,晏斯时先送戴树芳和霍济衷回桃月里,那儿离餐厅近。

车停在巷口,晏斯时让夏漓坐在车上稍等会儿,他将人送进去就回来。

说着,抬手轻轻一掷,“帮我保管。”

夏漓条件反射伸手去接。

是他的车钥匙。

夜里,那巷子显得更幽深曲折些。

配合两位老人的步幅,晏斯时走得很慢。

戴树芳怀里仍旧抱着夏漓送的那束花,“小晏,你回国以后跟陶诗悦联系过吗?”

“前一阵加了微信。”

“没见过面?”

“没有。”

“跟其他高中同学呢?见过面吗?”

晏斯时也说没有。

戴树芳笑眯眯地看着晏斯时,似是得出了什么结论,却不点破,只说:“我是觉得你比上回见,要开朗许多。”

晏斯时未置可否。

“孟医生那边,去见过吗?”

晏斯时说:“有时候会。”

他们说话间,已到了桃月里的门口。

戴树芳就站在门前,看向晏斯时,“我知道,小晏你这回回国发展,多半都是为了我。我这回复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你外公身体也算健朗,我们两个不需要你太多操心,我们只希望,你多替自己操心操心。”

戴树芳转头,看了看桃月里的门牌号,伸手温柔地抚了抚门框,声音也低柔两分,“你一直是个懂得自省的好孩子。这话我说过无数遍了,小晏,你妈妈的事,不是你的错。我希望迟早有一天,你能听得进去这句话。”说罢,她怅惘地叹了声气。

晏斯时只是垂眼沉默。

戴树芳笑笑,抬手去揿门铃, “快回去吧,别叫小夏等得太久。”

片刻,住家的阿姨过来开了门。

晏斯时叫二老早些休息,目送他们进了门,将要转身时,又想起什么,唤住了阿姨的脚步,叫她帮忙拿样东西。

巷口,车打着双闪灯。

夏漓坐在位上,手里捏着那枚车钥匙,明明放入储物格即可,她却似真在执行“保管”的命令,一刻也没放下过。

没等多久,她看见巷子里晏斯时走出来了。

到了车旁,他没绕去驾驶座,反而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夏漓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只深蓝色的无纺布袋。

袋子解开,里面是双一次性拖鞋。

晏斯时将拖鞋放到她脚边的黑色脚垫上,说:“路上一定堵车,开回去很久。你换拖鞋脚舒服点。”

夏漓愣了下,只觉得受宠若惊,“没事,贴了创可贴的,真的还好。”

晏斯时微微躬身,伸臂,作势要去握她的脚踝,“那我帮你脱?”

那声音清冷而微沉,不带一丝叫人遐想的暧昧。

正如他的性格,做任何事情都是干脆且磊落的。

而她一瞬慌得几乎语无伦次,“不……我,我自己来吧。”

说完,她迅速蹬掉了脚上的帆布鞋,也不敢抬头,低着眼,去找那双拖鞋套上了。

晏斯时顿了一瞬,因为瞧见她头发扎起露出的耳朵,那白皙小巧的耳垂,一霎变得通红,薄红的皮肤揉一揉就会破似的。

他不自然地别过了视线。

上车,夏漓递过了车钥匙。

晏斯时接过。

叫她拿得久了,那金属的按键部分,都有些温热。

车子启动,汇入夜色。

晏斯时说:“今天谢谢你。”

夏漓摇头,“你上回才说不要跟你客气,那对我也是这样。能帮上你的忙我很高兴,我感觉最近都是我在给你添麻烦。”

“那不叫添麻烦。”

那叫什么呢?

总觉得这话该有后半截,晏斯时却不说了,让她一瞬的心情像是瞥见一个线头粘在了绒毛的衣服上,拈了半晌却莫名给拈丢了。

不踏实的意犹未尽。

夏漓手臂撑窗胡思乱想,直到晏斯时出声,叫她回神。

“怎么想到送我外婆花?”

“我们在街上恰好碰见有个男生当街给她女朋友送花,戴老师就埋怨你外公,说她上个月生日,连花都没收到一束。明明知道她现在练习打字不方便,还要送她那么沉甸甸的宝石镯子,戴着做事情都不利索。”夏漓笑着说道,“那时候走累了,我安排他们到咖啡馆歇脚,旁边就是花店,就随便买了一束送给她。”

戴树芳生日,晏斯时送的是她最喜欢的红茶茶叶。

夏漓这样一说,他也不自觉自省,当时应当再配一束鲜花。

好似,照顾人的心情是夏漓的一种天赋。

这种天赋无所谓讨好或是谄媚,因为于她似乎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得她照顾的人,却能得片刻慰藉,或是整日的好心情。

也不怪相处半天,戴树芳就这样喜欢她。

她的确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那你的那一支谁送的?”晏斯时问。

“花店。”

果然。

四月柔柔的晚风吹得人神思懒倦,夏漓连打了几个呵欠。

坐副驾驶的人应当陪聊,这是她的礼仪,但今天半天走了十五公里多的路,她一个疏于锻炼的社畜,此刻很有些电池耗尽之感。

她又打了一个呵欠,手指揩去眼角的眼泪,“抱歉,我想睡一下。”

声音也疲软下去。

晏斯时说:“睡吧。到了叫你。”

夏漓睁眼时,车厢里一片阒静。

驾驶座那边窗户开着,晚风疏疏吹进来,轻卷着烟雾,昏暗里一点火星,来自于晏斯时的指间。

他比这空气更沉默,夜色中侧脸的轮廓似静岭起伏,目光蛰伏于黑暗,清冷的,遥远的。

夏漓怔怔地看着他,没出声。

那烟他拿在手里,几乎没怎么抽。

在这项不良嗜好面前,他并不是个老手。

可能有点像是有些人心情不好便习惯买醉,香烟此刻发挥了酒精的作用。

她无声地窥探还是被发现。

那烟烧到了一半,晏斯时手臂回收,往灭烟器里轻摁时,倏然转头。

夏漓只来得及闭眼,但睫毛颤了几下。

“醒了?”

“嗯……”夏漓不好再装睡,睁眼,“怎么没叫我?”

“看你睡得很熟。”

夏漓摁亮了手机屏幕,看一眼时间,据此推算,他至少等了她半个小时。

心里泛起一种像是手指抓过毛桃的感觉,那样很细碎又不致命的痒,洗过了也有触觉残留。

“你心情不好么?”

“不是。”

“那就是等我等得太无聊了。”夏漓笑说。

晏斯时怕她误会,解释道,“在想一些事。”

想什么,夏漓不好再问。

那烟灭掉了,狭小空间里残余的烟草气息,片刻后也消失殆尽。

晏斯时将车启动,往夏漓所在小区驶去。

他换挡时,夏漓目光瞥去一眼,看见自己送给他的打火机,“这个生日礼物你还喜欢么?”

“当然。”

简单两个字,却叫她有心情洗过一遭的轻快感。

晏斯时看她,几分斟酌着问道:“五一有什么安排?留在北城,还是……”

夏漓回神道:“可能得回楚城一趟——你外公外婆什么时候回去。”

晏斯时明白她的意思,是想倘若他们也五一回去,可以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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