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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斯时收到晏爷爷的消息, 请他回家一趟。

晏爷爷再三保证,除了保姆, 其他人都被他撵出去了。他就想爷孙俩单独的说两句话, 至多只耽误他半个小时。

晏斯时已经很长时间没去晏爷爷那儿了。

晏家像个浮华靡丽的金色囚笼,晏爷爷的住处却十分简朴清雅。

晏斯时到时,恰好方舒慕从大门出来, 肩上挎着包, 正要走的架势。

方舒慕顿步跟晏斯时打声招呼,“闻疏白说你下周就要去滨城了。”

实则晏斯时的神色和语气都称不上是冰冷,但叫她觉得, 这态度远比彻底的无视还要拒人千里。

就好似一座雪山,你看得见, 你知道他就在缥缈浮云的后方, 若隐若现, 但你一辈子也没法走近他。

在高中之前, 方舒慕算是晏斯时社交圈里, 唯一离他较近的女生,得益于方晏两家的世交关系。

晏爷爷的身份摆在那儿,晏斯时始终是他们圈子里最最核心的人物, 而这样的人, 除却父祖的荫蔽, 自身也优秀得叫人望尘莫及。

而她能够成为他光环周围最近的人, 对此,她始终是有些自矜的。

但后来晏斯时转学去了小城市, 霍青宜又去世,晏斯时出国多年, 与原本的朋友基本彻底断绝了关系。

他再出现时,她似乎已是离他最远的那一批人,甚至或许还不及他的同事。

不能不说这种落差叫人一时很难接受。

听晏斯时说,今后除工作之外不会再回北城,倒是意外的让她心里舒了口气。

至少,往后她不必费尽心机思考如何重新靠近他,也不必再那样的耿耿于怀,觉得那小地方高中出来的一个女生都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

她挺悲哀地发现,这个故事里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竞争。

方舒慕不再说什么了,“晏爷爷在院子里等你——他刚吃过降压药。”

方舒慕最后再看他一眼,从他身侧越过,不回头地朝大门口走去。

晏爷爷身上穿着一件蓝灰色的汗衫,穿了很多年了,洗得已经泛白,手里端着鱼食碗,正在投喂青瓷大缸里的金鱼。

“小晏,你来了。”

“嗯。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就那样。”晏爷爷不甚在意地将碗往旁边的一桌上一放,“疏白说你下周就要离开北城了。”

“是。”

“你们创业进展还顺利?”

“还算顺利。”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爷爷别的没有,有些人脉倒还是能用得上。”

晏斯时平声说:“政-府有政策扶持,我们会照章申请。”

晏爷爷叹声气。

院里有几棵树,那疏疏的树影落下,显得他伛偻的身影几分孤单,他峥嵘一生,何曾想过,到了晚年,膝下连个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晚辈都没有。

“小晏,你是不是恨过爷爷。”

晏斯时没作声。

“你奶奶去世得早,我念你父亲幼年失恃,很多时候对他都太过溺爱了。后来……我又想着要维护晏家的脸面,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所以不免让你、让你母亲在这其中受了委屈。”

晏斯时神色更淡了两分。

“后来的事情,我再想帮忙,已经是无能为力了……”晏爷爷神色愀然,“再到现在这事儿,你也瞧见了,闹得满城风雨,叫人看尽笑话。”

他半刻没说话,再出声时,语气便不似那般感叹,而更显得决然:“小晏,我已经立了遗嘱,在我名下的财产——虽然不多,我死之后,全都由你来继承。”

晏斯时语气分外平静,“您知道我不在乎。我今天之所以会过来,仅仅因为您和我外公外婆一样,是我的长辈。”

“我知道。你心地良善,我怎么会不清楚。爷爷觉得,你去滨城也好。当年我建功立业的时候,靠的也是自己的本事,你有这么聪明的头脑,又珍惜天分,有没有晏家在背后给你撑腰,你都能立一番大事业。你离开北城了,我也好放开手脚。”

晏斯时一顿,问晏爷爷想做什么。

晏爷爷又将那碗拿了起来,拈了少许丢入缸中,看金鱼凑拢抢食,那声音冷静极了:“小晏,后面发生什么事,你都别过问。你也不知情。”

晏斯时便不再细问。

实话说,他如今尚未有余力去纯粹地恨什么。

那时候戴树芳就说,有时候,恨未必不能够成为一个人精神的主心骨,但小晏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在恨的同时,会加倍责怪自己,所以你先别去恨,等你真正强大了,有的是办法处理那些伤害你的人。但还不是现在。

如今,他对晏绥章,对当时明明知情,却每每帮着晏绥章欺上瞒下的方舒慕的父亲方平仲,都只有一种冷漠的厌烦与恶心。

他就是晏家的一员,要如何针对晏绥章,如今只要他有这个心,简直易如反掌。

但当下,他只想先经营好与夏漓的生活。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晏爷爷说:“我听疏白提到过姓夏的姑娘,爷爷祝福你们,往后你们两人在滨城好好的。”

晏斯时神情平静地说了声“谢谢”。

谈话至此结束,晏爷爷说晚上约了老朋友一块儿喝茶,就不留他吃晚饭了。

晏斯时便告辞。

晏爷爷腿脚已不甚利索,但还是坚持将晏斯时送到了门口,最后的话里,到底还有殷殷的对孺慕的期待:“……以后年节有空,跟小夏回北城的话,爷爷请你们吃顿饭。”

/

六月上旬,晏斯时如约去了滨城。

实则办公室还没彻底收拾出来,但他不想违背约定,也无法忍受一周才能见一次的日子。

舟车劳顿倒是其次,最不喜欢的是每周日飞离滨城。

见面固然令他欣喜,但分别更令他痛苦。

当然,他们每天都有视频电话交流。

他知道她在方案方向选择上说服了领导;

知道她公司每天下午茶的具体内容;

知道她某天加班到很晚,睡前刷购物网站,冲动消费一双根很高的高跟鞋,根本不知道什么场合能够穿得上;

知道她撕了已经刮花的手机贴膜,准备换新,结果转头就摔了手机,摔坏了屏幕,准备送去修理……

但每日通话只有短短一小时,遇上他或者她加班,时间更没法保证。

不在一起,总担心遗漏彼此的许多生活细节。

晏斯时和闻疏白的公司,办公地点选在了夏漓公司的同一个园区。

闻疏白说他这是假公济私,没救的“恋爱脑”。晏斯时回敬,彼此彼此。

晏斯时别的东西不多,唯独书籍和杂志,叫人帮忙打包,出发那天,悉数寄到滨城的公寓。

他抵达以后,东西也寄到了。

趁着周末,夏漓和他一起收拾整理。

他们都很喜欢这项工作,只要不急于一时,看着堆满屋子的纸箱一点一点变少,而主卧的衣帽间、书房的书架一点一点被填满,这过程很是解压。

书房的唱片机里在播一片黑胶唱片,洪卓立的,是今年晏斯时过生日,除了那临时起意的铁盒之外,夏漓送给晏斯时的正式的生日礼物。

此时正好播到《男孩看见野玫瑰》,夏漓一边跟着哼唱,一边整理一箱类似手稿的东西。

那些手稿是晏斯时平常随手写写画画的东西,思维导图、算法推演等等,英文专业名词掺杂数学公式,一眼看去好似天书。

在这样一堆东西里面,出现一张纯是图案的设计稿,自然就引起了夏漓的注意。

线条勾勒的鱼形吊坠,前前后后画了好几版,越到后面越简洁优雅,也越接近此刻挂在她脖子上的这一条。

夏漓呆看了好一会儿,才将其举到晏斯时面前,“你没有跟我说是你自己设计的。”

晏斯时瞥一下,伸手去拿设计稿,她一下便藏到背后去,不让他够着。

“耳钉呢?也是吗。”

晏斯时只说:“乱画的。”

他只出个初稿,然后交由专业的珠宝设计师修改并制作。

“哎……”夏漓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来不会邀功请赏式地去爱一个人。

她跪坐在那堆纸上,朝晏斯时倾身,双臂搂住他,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小晏,晏晏,晏同学……你怎么这么好啊。”

晏斯时轻笑,很诚实地说,这么称呼叫他觉得有点肉麻。

“那……老公?”夏漓反而更想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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