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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西陵挑挑眉,身体往后靠去,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他人已经离开了么?”夏郁青又问。

“不赶紧离开等着吃官司?”陆西陵想到什么,摸一摸长裤的口袋,掏出她的身份证扔过去,“看看,完璧归赵。”

夏郁青接过,伸手捏了一下耳垂,“……拜托不要再开我玩笑了。”

陆西陵扬了扬嘴角。

夏郁青将保证书收进文件袋里,放入背包,诚恳地说:“我又欠了您一个人情。”

“顺手的事,不要张口闭口人情。”

“嗯。”夏郁青点头,“那我以后不说了。现在我没有后顾之忧了,我一定会比以前更认真学习。”

陆西陵看着她,原想调侃两句,又觉得索然,只微微点了点头,没再作声。

夏郁青站起身,“陆叔叔,你吃过晚饭了吗?”

陆西陵摇头。

“你要吃面条么?”

陆西陵瞥她一眼,“随意。”

无关紧要的事,她倒记得那么清。急着报恩似的。

夏郁青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拆下扎着马尾的发圈,将一头长发随意盘起来一箍。

陆西陵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的流水声,片刻,将剩了一半的烟揿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过去。

夏郁青正在清洗蔬菜,一旁的流理台上,放着几颗鸡蛋,和没拆封的午餐肉。

陆西陵走到她身旁。

她头发盘起,露出纤细的颈项,枕骨下方微微凹陷处,拂着蓬松发丝。目光一侧,便会看见她的耳垂,莹润而饱满,没有耳洞的痕迹。

他目光定了一瞬才移开,不动声色地瞧向她洗菜的动作,声音平静地问:“以前经常做饭?”

她非常利索,明显是熟手。

“嗯。以前在家里只有我和伯母两个人干活。不过其实我不太喜欢做饭……”

“那现在倒是主动。”

夏郁青笑说:“那不一样……”

她戛然而顿,因为没设防地说出了心里话。

“哪里不一样。”

夏郁青心里慌了一下,但笑说:“您和他们不一样。您是我的恩人。”

“恩人。”陆西陵咬着这两个字,复述一遍。

她听不出来情绪,只觉得他似乎觉得这个词有点可笑,那情绪很淡,真要去捕捉,又好像只是自己想当然。

面条很丰盛,煎蛋、午餐肉加上青菜,简直堪称营养全面。

两人坐在灯下吃面,几乎没有交谈。

夏郁青明显感觉到,陆西陵兴致不高,好像就是从她问要不要吃面条开始。

她想不出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在心里复盘,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一直在犹豫应该说点什么,回过神时,对面就已经吃完了。

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他,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但最后他碗里只剩下了汤,她想他应该是不觉得难吃的——他这人在饮食一事上十分少爷脾气,上一回跟他去江南小馆吃饭,有一道蒜薹食材有点老了,他只尝了一口就没再动过。

吃完,夏郁青把碗拿进厨房。

收拾的时候,她听见开门声,赶忙走到厨房门口去看一眼,门阖上了,陆西陵出去了。

应该不是走了吧?

只两个碗,一口锅,很快清理完。

夏郁青离开厨房,去洗手间,压出一泵洗手液。

她不知不觉走神了,双手在流水下冲洗了好久。

要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

更多是意识到自己的渺小,陆西陵帮了她这么多,她除了好好学习,无从回报。可哪怕她把每科都考到满分,这事儿归根结底,只是利己,对陆西陵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叹声气,抬手,关上了水龙头,轻甩了一下手指上的水,转身,往外走。

只觉一道身影突然迈进来,她吓得赶紧刹住脚步。

两人就离了一拳的距离,她要是停得慢一拍,额头铁定直接撞上去。

她抬眼,对上陆西陵的视线,才真正意识到隔得有多近,几能感觉到他如轻雾一样拂过鼻尖的呼吸。

她急忙退后一步,一只手在灰色岩板的琉璃台上抓了一下。

陆西陵伸手,直接来捞她的手臂。

她身体一僵,继而看见他手里拿了一管药膏,一包药用的棉棒。

陆西陵扳过她的手肘,看了看,松手,将那药膏的盖子打开,搁到台面上。

棉棒蘸取些许,再伸手,捉住她的手臂。

药膏沾上去,陆西陵淡淡地问:“疼不疼?”

“已经结痂了。”

他不带情绪地“嗯”了一声。

夏郁青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目光低垂,灯光经过薄而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一层淡淡的灰色的影子。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喜欢”苏怀渠,因为苏怀渠可以套入她的那套审美取向。

后来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才是分毫不差地符合那听似极为肤浅的标准。

但是,她喜欢他,却和什么“皮肤白”、“长得帅”没有分毫关系。

曾经,他是她走过的那条泥泞山路远方的雪山。

而此刻,他是她唯一泅渡不得的心事。

“发什么呆?”陆西陵忽然抬眼。

夏郁青心脏漏跳半拍,倏然垂眼躲开他的目光,又很快笑出声:“我想到以前在老家的一件事。”

“嗯?”

“有一年暑假,我帮大伯他们做农活,有天傍晚,我背了一筐猪草回家,在田埂上摔了一跤,手掌被刺豁了好长的一道口子,然后……然后我就学会了左手写字。”

陆西陵皱眉,“这好笑吗?”

夏郁青抿住唇,撇过目光,声音有种下坠的潮湿感,“……不然我会想哭。我外婆去世以后,就没有长辈对我这么好过。”

陆西陵已经习惯了她直率表达心意的方式,不然,换成以前的他,一定会为这句话起一层鸡皮疙瘩。

此刻没有。他只觉得烦躁极了,几乎差一点一把攥过她的手腕。

长辈。

随便,管他什么身份。

她想哭可以,但是必须在他怀里。

然而,夏郁青并没有哭,只是眼里浮着若隐若现的水光,像刚从河里打捞出来的星星。

她这样坚强的姑娘,怎么会轻易就哭。

而他,也只是紧锁眉头,以百倍的耐心,继续替她擦药。

从来没体会过这么荒唐的心情。

他好像是某些只有陆笙才追得津津有味的,蹩脚电视剧里的男二号,对已经有男友的女主角,隐忍克制、随传随到。

别无所求。

如果真要算什么因果报应,这才是真正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