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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梁戍与程素月又进了一回赤霞城,与石瀚海商议定下往后的计划。

府衙的师爷名叫卢寿,与石瀚海同岁,穿一身灰袍子,留一撮小胡子,性格忠厚,办事虽温吞却耐心,至少在这次瘟疫出现之前,卢师爷的表现一直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大错。

而杜荆的长相则要贼眉鼠眼许多,可能是因为西南太阳大,他又常年在外行医的缘故,整个人被晒得皮肤黝黑,鹰钩鼻,身材矮而精瘦,往那一站,活像一根撑窗户的杆。

城里原本就没多少本地大夫,因为瘟疫又倒下一大半,仅剩的两名,被卢寿安排到府衙旁的医馆轮流坐诊,看一些普通的头疼脑热,不必上大坎山,换言之,目前负责治疗瘟疫的,全部是杜荆带来的弟子。

……

这天下午,石瀚海按照计划,亲自在城门口接到了三名“远亲”,大张旗鼓将他们迎进家中。因着赤霞城已经封锁了挺长一段时间,现在骤然见到外客,百姓自是好奇,纷纷出门打听来者是谁,自然而然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杜荆耳中。

三人的凳子还没坐热,一辆马车就已经停在了院外。

程素月原本还有些担心,主要是担心阿宁年纪小没经验,会露馅,没曾想这阵一听到杜荆来了,他立刻就从精明机灵的小厮,变成了神情憨厚,还带有那么一点胆小,躲在柳弦安身后不肯出来的乡下少年。

再看柳二公子,身上的翩翩仙气也是一丁点都没了,变得泯然众人。他肩膀微耸,再将背稍稍一弯,一块板子掉下来砸中十个人,有八个差不多都是这种走路姿势——骁王殿下抽空亲自教的。

于是程姑娘又多了一条宝贵的人生经验:男人,真的会演。

待柳弦安一行人来到前厅时,石瀚海已经向杜荆介绍完了三人的身份,说他们是自己的远亲,游方郎中出身,后来有幸去白鹤山庄帮过几天工,所以学得了一些治疗时疫的法子。

杜荆问:“是石兄请的他们吗?先前怎么从未见提起过。”

“一则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来,二则也怕杜兄多心。”石瀚海气喘道,“我并非信不过杜兄的医术,但目前城中的情况,能多一些大夫总是好的。”

“这就不是我多心,而是石兄你多心了。”杜荆连连摇头,“能在白鹤山庄中学习,定然也是医术高明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从大门里进来的三个人,穿着粗布短衫,行为拘谨,除了那名姑娘眉眼还稍微周正大方些,余下两名男子,像货郎也要多过像郎中。

白鹤山庄连这种人也收吗?杜荆心生疑惑,便主动出言相问,结果半天才问明白,原来所谓“帮过几天工”,是去人家后院里切过几天的药材。

阿宁可能自己也心虚,所以又没什么底气地补了一句:“但治疗时疫的书,我们也是看过许多的,是吧,哥。”

柳弦安点头:“对,杜大夫只管放心。”

“诸位是石兄亲自请来的,在下怎会不放心。”杜荆笑道,“那三位准备何时上山?”

“现在就去。”柳弦安站起身,“治病救人,一刻耽搁不得,我们来时也买了些清热解毒的药材,也一并带上。”

杜荆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当然也可能是他并没有将这些赤脚郎中放在眼中。管事很快就安排好了马车,车夫看起来也是西南打扮,所以三人一路都没有说话,阿宁趴在车窗往外看风景,程素月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梁戍的计划,至于柳二公子,则是早早就靠在角落里,再度心无旁骛睡得大梦四起,由此可见忙也好闲也好险也好,睡觉神游都是他的头等大事,耽搁不得。

阿宁看够了风景,就撑着腮帮子想,这世上真的还能找出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可以让自家公子辗转难眠吗?

应该不会有吧,毕竟前些年白鹤山庄里进了贼,护院们东追西赶嘈杂一片,鸡飞狗跳到隔壁街道和官府都来探究竟了,公子也没被吵醒,第二天早上旁人提起时,他还满眼惺忪茫然,简直厉害得不行。

马车在山道上行驶了许久,才终于抵达大坎山。平地上整整齐齐搭建着房屋,环境也是整洁干净的。柳弦安在脸上蒙好布巾,跳下马车问杜荆:“为何不见病人?”

“都在房中待着。”杜荆答道,“他们身体虚弱,平时很少出门。”

柳弦安在心里摇头,此时外头没有风,太阳又正好,不让病患出来走动,却将他们关在阴暗的房中。不过初来乍到,他也没有多话,只是与阿宁一道将药材搬进房中,程素月则是绕着房屋四处转了一圈,粗略计算,这里大概有五十多名百姓,十余名大夫。

“小兄弟,那你们就先忙。”杜荆说,“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柳弦安搬药搬累了,正在单手叉着腰擦汗:“成!”

嗓子粗的,将阿宁都吓了一跳。

在演戏方面,柳二公子和骁王殿下还是有一些相似处的,都不必刻意去学,但在需要的时候,随时都能登上台子唱。

杜荆的弟子也没把这些人当回事,正好方便了柳弦安行事。

东侧有一间房,门半开着,门槛上坐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捧着一张油饼吃。

柳弦安一眼就认出了她,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认出了那张饼,正是前两天夜探时,小两口连夜炸的那一锅。

见到有陌生人来,小女孩有些紧张,站起来就想进屋,柳弦安赶忙叫住她:“别走。”

因为四下无人,所以柳二公子并没有刻意装出粗嗓,声音如清泉温柔,小女孩果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怯生生地看着他。

柳弦安蹲在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桃花,小桃花。”

“小桃花。”柳弦安笑道,“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谁给你取的名字呀,怎么会这么好听?”

小女孩没怎么读书,听不太懂这句诗,但还是被夸得红了脸:“是我娘取的。”

柳弦安用指背试了试她的额温,依旧烫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昏,咳嗽,记不住事情,恶心,总是吐,没力气,有时候睡到半夜,手脚突然就痛极了。”

柳弦安道:“能将症状说得这么清楚,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其余人呢,也同你一样吗?”

桃花点头:“嗯,一样。”

“我是新来的大夫,也是石大人的亲戚。”柳弦安问,“你怕不怕扎针?”

“怕。”

“但是扎了针,病就能好得更快,病好了,你才能下山见到爹娘,我听说除了油饼,他们还在家里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桃花低声嘟囔:“那我还是害怕。”

“不如闭上眼睛呢?”柳弦安提议,“闭上眼睛,就不害怕了,而且我用的针很细。”为了证明,他还专门从袖中取出一根牛毛针,“看,是不是?”

桃花将针接到手中,确实细,犹豫了半天,总算肯点头答应。

柳弦安命阿宁在外看着,又将程素月叫到房中,让她陪着桃花,自己则背对两人做准备。至于为什么要背对,因为布包打开之后,近百根一指长的粗针整齐排列,别说是小姑娘,就算成年壮汉,见了怕也会被吓跑。

程素月用一条香香的帕子捂住了桃花的眼睛,又给她喂了一小块糖,将人半搂在怀中哄。可能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娘,桃花很快就放松下来,在银针被缓缓推入穴位时,也没有太紧绷。

房间里光线昏暗,柳弦安施针施得很慢,桃花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就昏睡了过去。程素月将人平放到床上,悄声问:“怎么样?”

“脉象古怪,不像瘟疫。”柳弦安说,“我怀疑是蛊毒。”

程素月有些吃惊,倒不是吃惊蛊毒,而是吃惊怎么这么快就能判定是蛊毒,从上山到现在,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

但柳二公子的速度就是这么快,他找准穴位,将最后一根银针刺进去,再往外移时,明显觉察出不对,于是停下动作,又凝神感受了片刻,方才用力一抽。

针头果然带出一团细如发丝的蛊虫,但意料之外的,躺在床上的桃花突然就浑身痉挛着醒了,还尖声呼痛,凄厉嗓音在寂静傍晚显得尤为惊悚。柳弦安被惊得心跳一滞,程素月一把捂住她的嘴,一记手刀砍在脖颈处,让桃花重新陷入昏迷。

但还是迟了一步,外头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以及杜荆的喝问:“怎么回事?”

有人回答他:“好像是从这几间房里传出来的。”

桃花现在身上还扎着针,跟个刺猬似的,拔出是来不及了。程素月低声问柳弦安:“公子能解这蛊毒?”

柳弦安点头:“能。”

“几成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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