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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一句“还可以”的评价, 常小秋整个人都变得熠熠生辉,他抱紧怀中的剑,简直恨不能将这八个字翻来覆去反复回味。被继母暗杀的委屈, 伤腿所带来的压力, 似乎都在这一语之间被神奇抹平, 一股激动的热流涌上心口,继而又烫得他眼眶发热, 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常霄汉道谢之后,推着轮椅远去,柳弦安也转身往回走, 梁戍正在一株挂满了红绳的大树下等着他。

“为何要说谎?”

“并不算。”

柳弦安脚下踩着沙沙的秋叶:“常小秋最近正因家中变故而情绪低迷, 王爷在他心中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一句好话, 或许要胜过十几碗汤药。”

胆敢私自挪用骁王殿下名号的,除开边关那些夜半哄哭闹孩子的妇人不谈,柳二公子算独一份, 毕竟就连高林想假借主帅之威退敌时,都得提前跑来问一声。但柳弦安并不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多么大胆的事情,似乎很理所应当地就将骁王殿下当成了手边一味药, 需要用时,就搬出来。

梁戍也没再计较, 但他其实是很少夸人的,尤其是像常小秋那种娇生惯养的少爷,别说“还可以”, 就算是距离能挺直腰板站起来的“人”, 按照军营的标准,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城南。

城南远不如城东热闹, 灯火稀稀疏疏,只有一口很大的古井。不过梁戍本也不是为了看景而来,就这么随便走走,紧绷的神经也能舒缓放松。柳弦安踩在一片空地上,道:“我一直觉得这里应该有一座九层高的白塔。”

“为了距离另一个世界更近些?”

“不是,为了看远山的花田。”

至于另外一个世界,在被强行封存十几天后,现在已经由沸腾喧嚣的海变回了一汪平静死水,但他并不敢过于深地去探索,以免风暴再起,将脑髓又一次搅得痛不欲生。

“你是应该多留在现世。”梁戍道,“学别人呼朋引伴,想看花田,就亲自去远山,别总站在高处远眺。”

柳弦安苦恼:“但我并没有朋友。”

这句话要是从别人嘴中说出来,谁听了不得高呼一声惨,但柳弦安并不觉得自己惨,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梁戍也没觉得他惨。不过柳弦安很快就补充了一句:“可惜现在王爷虽然来了,花却已经谢了。”

梁戍嘴角一扬:“朋友?”

柳弦安“嗯”得丝毫不心虚,他先前虽然从来没有结交过好友,但既然能一同饮酒,一同游城,一同谈天,总不至于依然被归为陌生人,多少总该有些交情,有了交情,那不就是朋友吗?

梁戍伸手捏住他的后颈:“本王似乎并没有同意。”

柳弦安缩着一躲:“那王爷就继续不同意。”反正我已经单方面同意了。

这可能也是柳二公子独一份的本事,毕竟在三千大道中,他也一直是这么与人交往的,看中了就给人家安排一处居所,并没有逐一征求过诸位上古先贤本人的意见。

所以理直气壮得很。

梁戍笑着摇头,觉得柳弦安实在有趣,他身上杂糅了太多特质,与大琰其余六千九百八十七万三千五百人都不相同,独一份的超脱,独一份的痴傻,独一份的纯稚,独一份的聪明,以及世无其二的长相,哪怕正偷懒蹲在一盏破烂如闹鬼的红灯笼下,也能被照得眸光潋滟,似仙下凡。

远山花田已谢,的确算憾事一件,毕竟美人就当站在盈盈花盛处。

在这一点上,骁王殿下倒是难得有了天潢贵胄、世家子弟的风雅觉悟。

城南虽无风景,不过梁戍依旧耐心听柳弦安讲了半天梦中的九层白塔,直到整座城都睡着了,方才结伴而回。水榭的客房是很小很小的,床也不大,不过铺得软而舒服,熏香的味道也淡。屋外,秋风吹得竹林沙沙,像一曲轻柔的安眠曲,安抚着将军被千百场战役浇灌出的紧绷神经。

梦中冲天的血雾散去了,化为一片纯净的雪,忽而又冰消春来,梁戍独自在一座开满花的小岛上走着,穿过小径,穿过深林,忽然听到一阵如流水潺潺的琴音,他循声而去,就见一位白衣公子正坐在溪边,赤裸的双足浸在水中,膝上放着一把古朴的琴。

……

梁戍是在一片口干舌燥中醒来的,他看着床顶雕花,心跳得极快,过了许久方才回到现世。虽已忘了梦中人的脸,却清晰记得对方喉结处那颗芝麻大小的痣,随着喘息上下滚动,妖而红艳,映得肤色越发如雪。也记得那双手,被自己蛮横地握在掌心,脆弱好似琉璃,也没有多少温度,低下头时,双唇战栗,像在触碰一片冰雪。

这场春梦的荒谬程度,堪比大漠狼族的首领穿女装在阵前起舞。梁戍用这个毫无美感的惊悚比喻,强行结束了床帐幻境间的暧昧旖旎,他起身用凉水擦了把脸,推门走出客房。

此时刚到卯时,只有仆役和有早课的弟子们起床。水榭没有单独的厨房,昨日临时新增的仆役,也被柳弦安全部打发走了,所以依旧很是寂静。好巧不巧,竹林下的矮桌上,还当真放着一把琴,梁戍被灼了灼眼,想出门走走,身后的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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