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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说他没把他们当人,而是说他没有太把他们对自己的感情太放在眼里。

贺予也是一样。

尽管谢清呈和他相处了那么多年,从贺予七岁起到十四岁,他都是他们家的私人医生,但是谢清呈从来没有把贺予放到过一个能和自己正常对话的高度去过。

他总是在教贺予该做什么,除了单方面的指教之外,他从来没想从贺予身上获得任何东西。

更没觉得他能从一个少年身上获得任何东西。

这是第一次,谢清呈注意到贺予已经长大了。有着他无法忽视的喜怒哀乐,个人意愿。

谢清呈想起贺予临走时那个冰冷的眼神,又看着自己身上渐干的热血,第一次非常清晰地对贺予有了病患之外的情绪触动。

他又问了一遍:“郑队,他怎么样了。”

“你那小朋友是吃错药了吧。”郑敬风摇摇头,“非亲非故,陪你进档案馆。”

“还有你,你怎么可以由着他和你一起闹。跟你一起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谢清呈垂下眼睫。

他当时真是糊涂了,整个人都被十九年来的痛苦撕扯,意识支离破碎,他和贺予一起去档案馆的时候,只想着杀害父母的组织或许在今天就会有一个答案,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其实这种行为已经太过冒险。

直到卢玉珠把枪拿出来的那一刻,他才陡地清醒。

可惜已经迟了。

“你应该庆幸卢玉珠不会用枪,否则你们俩都该死在里面。就算你不死,他死了,你怎么面对他父母?”

说到这里,郑敬风抓了抓头,烦得要命:“说起来,他还是贺继威的儿子,你真他妈行,贺继威的儿子你也敢拿着用。他父母的电话全打我们上头领导那边去了,在问是怎么回事呢,幸好只是打在了手臂上,还没伤着骨头。不然我看你——我看你——”

他狠狠拿手指凌空杵了谢清呈几下。

“我看你怎么收场!”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

贺继威其实给他打过了几通电话,但是他没想好能说些什么,于是没有接。

后来贺继威给他发了消息,他说:“贺予为什么要跟你做这种事情?”

这也是谢清呈所不知的。

或许是因为贺予从前真的很看得起他的理念,七年的陪伴让贺予觉得他们之间或许不仅仅是医患那么淡薄的关系。

但现在——

那些视频播过之后。

原本的答案是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贺予临走时的眼神很冷,冷得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甚至比初见时更为冰凉,像是看着一个骗子。

仔细想想,贺予以前哪怕嘴上说着再讨厌他的话,也从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他从没有对任何人,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哪怕是发病时,嗜血狂暴,心狠手辣,但他所有的发泄也都是针对他自己的,所有的伤害他都选择了内耗。

谢清呈是他第一个用那种可怖眼神剜过的人。

“唉,好了好了,现在你那个小朋友没什么大问题,你也不要多想。”郑敬风误会了谢清呈的沉默,手在办公桌上交叠,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他和你一样,该走的程序都要走,该接受的调查都要调查。他父母那边,我们会先解释清楚,后续该不该上门道歉,你自己看着办。”

“……嗯。”谢清呈心烦意躁,第二根烟也抽完了。

他要去拿第三根。

烟盒被郑敬风按住了。

“你要不要你的肺了?抽抽抽,有你这样抽烟的,啊?你小时候不是最讨厌别人抽烟了,怎么搞的你现在。”

谢清呈:“我烦。”

“烦你也不能这样抽。”

“……”

“我他妈也知道你今天烦的要命,我也烦的头疼,我孙子发烧了39度在医院呢我一个电话都没时间打回去。”郑敬风屈起手指敲敲桌子,“忍着吧!等我把事情和你说完!”

谢清呈叹了口气:“……行,你说。”

“你刚才口述的时候我都在监视器那边听了,你讲的话我也全部相信。但是我告诉你……”郑敬风讲到这里,眼神有些闪烁了,刚才硬邦邦的语气也因为一些原因松垮了下来,“你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按我的猜测,卢玉珠的死亡是早就已经策划好的,她是他们那个组织留下来‘兜罪’的人。为此他们还遗留下了一些证据和线索,可以把今晚这些谋杀案的直接凶手都推到她身上,并且三证齐全,符合结案的条件。”

“今天这事儿闹的太大了,你知道越大的事情,越需要尽快有个交代。下面工作的人不是傻子,确实知道很多细节上存在很大漏洞,但上面某些人,顶不住太大的压力,证据链齐全的事情,他们或许不会细查,甚至迫切地希望能够立刻收尾。”

谢清呈不能抽烟,就在玩火机,把火机玩得咔哒咔哒响。

“并且上面有保护伞,是不是。”

刀刃般的目光抬起来。

“虽然不知道是哪一把,有多大,但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就是有这把伞在。”

郑敬风:“……你不要问我,我他妈知道个屁。”

“确实不该问你。”谢清呈往椅背上靠了靠。

这里是警局,郑敬风能说什么?更何况他要是真知道伞是哪把,还至于这样僵坐在这里?

“其实他们今晚这个行动的目的也很明确。”郑敬风说,“第一,要把档案馆的痕迹打扫干净。”

“第二,闹那么大,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像张勇这样,因为性格软弱,对他们的组织粘性不高,有可能投靠警方的人。今晚的广电塔死亡游戏,他们是杀鸡儆猴,做给‘张勇们’看的。好让他们知道,哪怕有警察追踪保护,他们也可以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杀人。他们在震慑所有合作方与手下。”

“第三,他们想给成康的事情做个收尾,抛出死士卢玉珠,或许之后还会抛出其他的替罪羊,他们在利用我们之中某些人希望把影响压到最低,迅速结案的心理,把整件事就此了结。后续哪怕有警察要往下追查,那也只是他们个人的行动,势单力薄。……我不排除内部确实有大鬼的可能。”

郑敬风说到这里,重新把目光落到谢清呈身上。

“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最后一件事。”

谢清呈其实已经知道他是指哪一件,但他还是问:“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在最后放你的那些录像。”

“……”

放录像恐怕是因为对方当时已经通过某种手段知道了干涉卢玉珠的人是他和贺予,这个只要盗获学校的一部分监控就能猜出来。

对方采用这种方式,让贺予不再为谢清呈所用,说明了一点——

这个组织已经知道贺予有精神疾病。

并且已经了解谢清呈曾是他的私人医生。

这件事鲜为人知,郑敬风不知道,就连谢雪也不知道,谢清呈为贺家工作那么多年,对外说的全是与贺继威的药企项目有关。

谢清呈曾往这个方向思考过,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过贺继威,但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荒唐。贺继威是贺予的父亲,也曾经给过谢清呈挺多帮助,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随后谢清呈也意识到,其实贺予有精神病这件事,不能算一个铜墙铁壁的秘密,贺家的那么多佣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人多口杂,其实很难靠这一点锁定到某一部分人群上。更何况对方还有进出各大信息网站如若无人之境的黑客。

“我问你话啊,小谢。”郑敬风见他又出神,烦躁地直挠头发。

“不清楚。”谢清呈仍然没有把贺予生病的事情告诉郑敬风,“可能是监测到我阻拦卢玉珠,想给我点教训。”

郑敬风将信不信地掀起眼皮子瞪着他。

谢清呈眼也不眨地回望着老郑。

最后郑敬风叹了口气:“很好。那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他把自己的手机推给谢清呈:“你自己看看吧。”

网上已经炸开了,一来是因为谢清呈的言论确实有些刻薄不妥,触到了很多人的痛点,而且还带上了秦慈岩教授。

二来是因为,这样一个犯罪组织,在丢手绢杀人游戏之后,居然特意播放了一段与谢清呈有关的老视频,这视频虽然早就在网上有流传,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人看,几百的点击率都没有,总不会是对方组织觉得谢清呈帅才把他放上去的。大家也不会知道这个视频的作用是为了离间当时在谢清呈身边的黑客贺予,于是纷纷猜测谢清呈和这起恐怖案件的主谋会不会有联系。

一时间众说纷纭,谢清呈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已辞职医生,现沪医科教授,竟然直接就冲上了热搜。

“好看吗?”郑敬风又是无奈,又是恨谢清呈不听他的劝,感情复杂地纠葛在一起,最后居然还带了点长辈的嘲讽。

这时候外面有他徒弟在叫他了,郑敬风起身,拍了拍谢清呈的肩,叹息道:“真不错,明星也没你长得帅。但可惜你这张嘴怎么就那么负面。你那时候是吃了什么失魂药,我都不信你能讲出那样的话。你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什么叫没怎么回事?那是你吗?我他妈还能不了解你吗?你要是不趁早解释清楚,你看后果会怎么样,现在的舆论都已经——”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郑队?”谢清呈看着他,“那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屁个心里话,我认识你和你爸妈两代人加在一起都四十多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

可是对上了谢清呈的眼神,郑敬风的语气最终又软下来:“……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逼你,反正你想干的事头破血流都没人能拦着,服了你了,行了吧?”

“……”

“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就去看看你那个小朋友。”

看得出这句话是郑敬风最后才选择和他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发高烧,但伤口处理及时,也没感染。”

谢清呈抬起头来,手指不易觉察地握紧了。

——莫名的高烧是贺予精神埃博拉症发作时的症状之一。那他……

“不过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你,他好像情绪挺差的,除了必要的回答什么话也不多说。”郑敬风叹了口气,“……他人已经医院去了,回头你自己联系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