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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给我们看一下伤口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贺予不是太在意,配合着给了一个镜头。

他的小腿脚踝以下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但推近了,可以看到那是永久式不可拆卸的高仿生义肢,与真实血肉紧密结合的地方,有不易察觉的缝合嵌接。

谢清呈知道,哪怕手术再成功,这种衔接处都是会痛的,都是需要养的,而贺予最近总是出席大大小小的商会,仿佛片刻也不得停。

于是他还是去了新贺氏集团的总部门口,想给贺予送一点他问老医生寻来的特制伤药。中医在长期治疗和病理安慰的方面,往往能给予病人最大的帮助。

他不指望贺予能够原谅他,能够再理他。

但他希望贺予能够好受点,能够接受一些他的关照。

药膏和中药放在纸袋里,谢清呈原本并没有想打扰贺予,只说袋子里还放了写了姓氏的纸条,送过去贺予应该就知道了,但保安说一定需要通报才好安排。

谢清呈最后只得报了自己的名字。

保安去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就挂了,回来时脸色显得很冷淡,甚至带着些戒备。

“你好先生,贺总说和你不熟,你的东西,他东西不收。”

“……”

“你回去吧。我们大厦不能随便进的。”

谢清呈苍白着脸,轻轻咳嗽着,没再说什么。

对于这个结果,其实他也不是想不到。

但不知为何明知会被拒绝,还是这样去做了。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残酷而明确的答案。

他离开的时候,听到保安在后面和同事议论:“真是莫名其妙,哪家老板会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是啊,还说他们俩认识……贺总怎么可能和他认识,别是想攀高枝想疯了吧。”

“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半瞎,你没注意吗?他一只眼睛都没焦点……”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他走的时候,把腰背挺直了些,尽管知道没有人会在意,但因为这是那个人的地盘,一想到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贺予会瞧见他,他也就不想在那个人面前显得自己太衰老又狼狈。

他很在意他,只是在贺予心里,他已经是个不必要单独再见的人了。

甚至于他的出现都会使得贺予厌烦。

尽管他很想和贺予当面说一声抱歉,他想要贺予无论如何不要再和段闻深交下去,但他知道贺予不会在意他了。

谢清呈清楚,自己如今唯一可以替他做的,就是不再叨扰。

贺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痛苦,现在贺予走出来了,他的道歉也好,关心也罢,贺予都拒之门外,疏冷溢于言表。

他揣着心口的温热,用残损的躯体和所剩不多的生命,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如今他终于鼻青脸肿识了趣,那个归来的青年仿佛在无声地告诫他,说你走吧,你应该给我一个与过去全然无关的——

新的生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别说谈及旧爱,谢清呈如今连见他一面的资格,似乎都不再有了。

.

意外发生在年末的时候。

卫家的一户朋友举办了一个小型聚会,设在那户人家新开业的高奢庄园酒店里,因为那家人和卫家关系很亲密,所以邀请了卫家全家,自然也包括了谢清呈。

谢清呈身体好时就对此类活动兴致缺缺,如今体质那么糟糕,就更是懒洋洋地提不起什么劲来。

最后是谢雪和黎姨一起劝他,让他不要整天闷在家里,偶尔出去走走,散散心,那也是很重要的。

谢清呈这才去了。

酒会来了至少千号人,每人都获得了酒店的顶级贵宾卡,大家聚在一起一来是放松心情,但最重要的还是来给这家人捧个场,然后在宴会上拓展一些今后或许用得上的人脉资源。举办宴会的大厅是酒店的老板自持区域,场地宽阔,装饰极奢,上下一共三层,一楼在举办大型宴会,二楼有各种娱乐室和休闲厅,三楼则是一些方便客人谈事的豪华包房。

人们三两成群,或热络或客套地谈笑着,各有各的目的。

谢清呈不喜与人交谈,他刚好替卫冬恒夫妇带孩子。

芽芽很乖,是那种难得一见的天使宝宝,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实在太喜欢谢清呈身上的气息了,一被他抱到怀里,就乖乖地趴在舅舅胸前,一双小手环着他的脖颈,安静地东张西望,望累了就直接窝在舅舅怀里香甜地睡过去,谢清呈带着倒也完全不累。

会场里音乐太响,芽芽的小脚丫不安地在谢清呈身上动了动,谢清呈垂了睫毛,觉察到了她的不舒适,他轻声问:“困了吗?”

“嗯……还饿……”芽芽软声道,打了个哈欠,“舅揪,想喝睡前奶……”

“妈妈出来的急,没有带来。”谢清呈一个铁血纯爷们,对孩子倒是很耐心,“舅舅先带你去楼上睡一会儿好不好?”

“唔……那好吧。”芽芽说着说着,眼皮子就已经打起了架,几乎已睡过去了。

谢清呈于是轻轻拍了她两下,带她去到了三楼的包厢休息。

结果谢家大哥一边温和地抱着哄着孩子,一边走到楼上,刚转过一个弯,过道里迎面就走来了五六个刚刚谈完生意的男人。

谢清呈的脚步顿住了,一时间竟像被无形的剑刺中了心,刹那透不过气来。

——

他没有想到贺予也在。

贺予走在那群男人的最中间,身后和身边跟着的人明显都在讨好他,脸上挂着新鲜出炉的谄笑。

“是吧,贺总在澳洲那两年,肯定……”

忽然,贺予停下来了,目光穿过铺着厚重织花地毯的走廊,径直落在走道口的谢清呈身上。那一瞬间,神情僵硬,连时空都好像静止了。

他们竟然在这里碰到。

那么猝不及防,那么直接了当。

以至于他们两个,谁也来不及装出没有看见或不认识对方的模样。

一瞬间,他们周围仿佛什么人都不存在了,光阴也没有流失那么多年。

仿佛他还是三十三岁那一年的谢清呈,贺予也才二十岁,仅仅只是个在读书的学生。

他们就那么对望着。

旁边有宾客见状,忙道:“哎呀,贺总,这是您的旧识吧……”

仿佛冰面碎裂,这一声骤然把梦一般的恍惚打破了。

贺予回神,落在谢清呈身上的目光略微收敛了些,变得不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情绪,然后他笑了笑,对那宾客说:“……要不是被张总您提醒,我差点都认不出人了。真是失礼。”

然后他才慢慢地走到谢清呈跟前,距离比正常社交稍微近了那么一点。

他向谢清呈伸出手,倏然展颜,言笑晏晏:“好久不见了,谢先生。”

一句开场寒暄,不提之前的消息和被拒绝的拜访。

一声谢先生,奠定了他俩重逢后的关系。

谢清呈没有立刻把手伸给他,他抱着芽芽,很不方便,于是抬眸用那双看似沉静,其实已镇压了太多情绪的桃花眼先望着他——一只眼睛有神,一只眼睛却再也聚不拢光芒。

贺予在他面前主动伸出手,彬彬有礼。

但,也就这样了。

谢清呈尽力让自己回过神,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勉强腾出一只手来,但他一触碰到贺予的指尖,怀里浅寐的孩子就醒了,蹬着小腿动了动软洋洋的身子。

“嗯……揪……”小孩子刚睡醒,说不出太连贯的话来,只用小拳头揉着眼睛,磕磕巴巴地,“要妈妈……喝奶奈……”

谢清呈担心她乱动掉下去,又将那只手半路收回,成了扶抱住她的依托。

他把孩子重新抱好了,才对贺予说了一句:“……抱歉。”

贺予顿了一下,微微一笑,眉眼间看不出阴晴,不过很配合地把手撤回了,他的目光在谢清呈和芽芽之间来回逡巡,过了几秒钟,淡道:“这是你的孩子?”

谢清呈:“外甥女。”

“哦。”贺予顿了一下,又笑了笑。

其实以他们现在这种关系,谢清呈是不必要和贺予解释太多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仍然那么直接地和贺予说了。

贺予温声道:“真不好意思,我以为您再婚了,所以……”

贺予说着又笑了一下,没再讲下去。

他们俩谈话,其他人没有靠的太近,因此贺予的一言一语,都只落在谢清呈一个人的心里。

谢清呈抱着芽芽,小孩子很暖,仿佛能焐去他此刻心口的冰,他用那无焦距的眼眸看着贺予,尽可能平静地去面对他。

良久之后,贺予还是把说了半截的话似是不那么在意地问了出口。

“谢先生还没有结婚吗?”

谢清呈:“……没有。”

这个问题太私人了,寻常的关系,其实是不该过问的。可是贺予还是问了。

隐隐地,谢清呈心里好像有种他自己也不想承认的期盼似的,让他的心逐渐有了一丝温度。

然而贺予接下来的话,却好像在他脸上冷冷掴了一掌。

贺予笑道:“那真可惜了,要抓紧,您的年龄条件毕竟在这儿,再迟一些,好的妻子也就找不到了。”

谢清呈望着他,贺予仍对他报之以温柔的神情,可谢清呈心口的那一点热气就这样冷了下去。

其实不仅仅是冷,几乎是从沁入骨子里的发寒。

谢清呈静了很久之后,说:“一个人结不结婚,和年纪没有什么必然关系。”

“我知道,只是您看上去身体也不太好,老了还是有个人照顾比较合适……不过这些都看谢先生您的个人意愿,您就当我多说了吧。”

谢清呈沉默地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贺予忽然盯着他的脸,问:“对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