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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呈被带到了楼顶的一个房间内。

那就是曾经用来囚禁贺予的地方。

贺予刚刚被组织带回岛上的时候,反抗激烈,情绪波动,手术过后几次发病暴走,又极不配合,曼德拉不得不把他反锁在这间像囚室一样的房间里,直到他在他们的恩威并施下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直到他表示愿意为组织效忠为止。

现在谢清呈也被囚于此处,度过他人生的最后十几个或几十个小时。

他摊牌不久后,战火最激烈处的交战声就停了下来。曼德拉和破梦者暂时停火了。

谢清呈坐在塔楼囚室内,闭着眼睛,让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

段闻派人来对他做过多次检查,抽血化验时,那些人都显得非常紧张,明明谢清呈身上已经被搜了百八十次,是绝不可能携带任何武器的。

谢清呈知道段闻他们提防自己,只是不管信不信,曼德拉都得冒险接收他。

因为初皇的高适应性躯体实在是段璀珍梦寐以求的东西。

现在,谢清呈靠在冰冷的房间墙壁上,侧过头,看着窗外的远山近水。从这里可以将曼德拉岛的东海岸尽收眼底,此时正值黄昏,金乌沉落,海面上一片动荡不安的粼粼脆金色,像身披金甲的万马千军在波涛中交战着,很快地,随着残阳薄暮,晚霞横泼,那些金色里又泛起了大片大片的凄红,当真如战场上的鲜血般壮烈。

这个房间的风景是很好的,但如果日复一日地看着,却哪儿都不能去,再好的风景也会成为噩梦。

谢清呈安静地坐在窗边,他知道这个位置贺予从前也一定坐过,墙上有一些零散的涂鸦,是拿小石子刻上去的,他进来没多久后,就发现了这些东西。

这些涂鸦一看就是贺予被困在这里时留下的。

谢清呈看到了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看到了一个举着热气球的布偶熊。

看到了莲花灯蜡烛,无尽夏绣球花,龇牙咧嘴的小火龙……

谢清呈抬起手,指腹摩挲过那些已经有点变淡的痕迹,耳边好像又响起了旋转木马的歌声,摩天轮晃动的光影。

他看到了贺予孤独地蜷缩在这个房间内,眼神空洞,拿细碎的小石子在墙面上画着这些他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的东西。

他看到了贺予从摩天轮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说,哥,你抱抱我好吗。

谢清呈缓缓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却不放过他,依旧在他眼前不停地浮现着……旁人或许永远也不会懂墙壁上面的内容,但谢清呈却全都能明白。

他将掌心贴在了那只小火龙的尾巴火焰上,好像贺予的手才刚刚离开那样。

当时贺予那么恨他却也没有背叛他,时日今日,他只想用这具残躯体成为贺予的桥梁,让他能回到正常的社会中去。

他的计划——危险,成功率低。

但是只要做到了,那将是损失最小,也对曼德拉破坏最彻底的办法。

谢清呈等着。

又一管血抽去了,曼德拉的人忙里忙外,为他的初皇身份确认做准备,不过仅仅凭借血液样本就想马上确定谢清呈的体质还是太困难了,初皇体质毕竟不比其他,高适应性让他的身体细胞在显微镜下很善于伪装。

谢清呈看得出那些实验员的焦躁。

一切都在更加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今晚又没有月亮,他彻底失去了计算时间的工具。

这样的关押其实是能把人逼疯的,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又将要维持这样的状态等待多久。正常人很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变得精神脆弱,神志崩溃。

但谢清呈不一样。

他比寻常人要能忍耐很多。

何况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会觉得三年前的贺予仍然在他身边,而他此行的最终目的是要把贺予带出去,因此他的心脏里有了一把不会轻易熄灭的火炬,那火炬的光和热让他不会在这极度压抑的氛围中失去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囚室的门再一次打开。

谢清呈抬起眼,向门口看去,只一眼,便转掉了。

他一点也不意外,那人是安东尼。

安东尼是肯定会来找他的,估计也就是这个时候了。

那与他有着微薄血缘关系的男人独自走了进来,脸上乌云密布,看起来相当阴沉。

他穿着一身实验室白大褂,先是将谢清呈被镣铐锁着的双手和足踝扫了一圈,然后才靠近了他身边。

安教授还戴着实验室里的塑胶手套,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他把谢清呈的脸强行地掰过来,逼他堂哥看着他。

“干什么要把头转走,看到是我很失望?”

谢清呈转动眸子,唯一那只可以视物的眼睛里倒映出了安东尼的影子:“那你要我说什么。晚上好?欢迎光临?”

没有想到谢清呈在这当口还能如此平静,安东尼一怔,随即眯起眼睛,恶狠狠道:“死到临头了还耍嘴皮子,你是真的骨头硬。”

“那是自然的,骨头软了怎么当你哥。”

“你不是我哥!”安东尼像被触到了什么痛处,朝他怒喝起来,“你只是一个抢走了我东西的贼!贼……!走到今天这步是你咎由自取!是你的报应!”

“……”

“你马上就要死了,谢清呈。”他紧紧掐着谢清呈的面颊,盯着这个自己无数次在梦里恨不能掐死的男人,“这么多年我想杀你,段闻一直不允许,现在他终于松了口了——原来你就是初皇……!我说你怎么磨磨蹭蹭的一直死不掉,但是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我终于可以看到你的尸体了……我终于可以看着你消失在这世界上!”

“我先提前恭喜你了谢离深。”谢清呈在他的指掌之中,依然非常的沉静,“多年心愿终于能够实现。”

见他如此反应,安东尼脸色更是难看:“你装什么镇定。”

“你要觉得我是装的也行。”谢清呈顿了一下,说,“但我清楚你的秉性,对你的所作所为确实没有任何意外,我只是觉得自己在浪费人生最后的一点时间,因为这次来的人是你。”

安东尼蓦地将手一松,将他狠狠往后掷到窗边:“废话,你清楚我秉性?我是曼德拉的高级研究员,移植手术将由我进行操作,我来是为工作!你在期待什么呢谢堂哥,你觉得你的垃圾时间用在谁身上不会浪费?贺予吗?别笑死我了,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能天真到以为贺予会主动来看你吧!”

“……”

“那个装置佩戴在他身上,他的大脑就会被曼德拉完全控制,他现在就是我们的战斗机器,他没有什么资格来看你,他也不会有任何想法来看你!我告诉你……这些都是我做的!!”安东尼的神态扭曲至极,“我做的!是我把他洗成了终极血蛊!本来我是首功!!你为什么在这时候要和段闻说你是初皇啊谢清呈?你知不知道你又坏了我的大事!”

“我刚洗脑完血蛊,你就自爆初皇!你为什么永远要夺我的风头,抢我的好处!?!”

“现在好了……你得死了!等贺予恢复神智的时候,你的身体就已经归太婆所有了,你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些全是你的报应!报应!!你一辈子再也见不了他!你也没得痛快!”

谢清呈轻咳着,余光瞥见墙壁上贺予留下的涂鸦旧痕,他缓了口气,近乎是平静地对安东尼说:“我们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

安东尼面庞微一皱缩,但他在思索完谢清呈并没有任何机会见到贺予后,森然道:“疯了吧你,臆想症?你再也见不到清醒时候的他了,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他恢复过来的时候就是你死了的时候——!”

谢清呈注视着安东尼在他面前表情狰狞的样子。

“我不指望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谢离深,我只觉得你很可怜。”

“你觉得我可怜?”安东尼仿佛大受冒犯,“你一个要死的人——你觉得我可怜?”

“我的死是我自己选择的。”谢清呈神情淡然,说道,“我这一生都在追求我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有理想,有家人,有朋友,有自我,有想要保护的人,有渴望做到的事。我活得很有尊严,哪怕是在这场死亡中,我也得到了我自己想要的结果,段闻是个比你有底线的人,我知道他会在我死后把贺予送回破梦者身边去。而你根本阻止不了他。你只是一个给他打工的人。”

“…………”安东尼简直要气疯了,他的俊脸都扭曲了,“我是个博士!!我离开你家之后,靠着我自己的能耐去了国外!我读了和你一样的专业做了和你一样的工作!我在美国那么穷却那么优秀所以曼德拉才会向我递出橄榄枝!你能做到吗?啊?我为了成功,我能在最卑微的时候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出卖我的一切!你能像我一样豁得出去吗?你不能!”

“我从来都不比你差!”他瞪着血红的眼睛。

那些岁月,有多不易?

想从头来过站上社会顶层,有多不易?

他十八岁时靠着五十八岁的干爹才能出国去!就因为谢清呈报警,他的档案上有偷窃污点!他不得不在那几年媚笑着哄那个满脑肥肠左拥右抱肚子比八月孕妇还大的死肥猪!

他那时候恨极了谢清呈,他皮囊和灵魂都不要了也想要卯足一口气出人头地,在未来成为比谢清呈手段更硬的人。

“我是在美国读的博士……我的母校比你的还厉害得多!可你竟然敢说……我个是打……打……”

谢清呈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打断了安东尼的疯狂,他说:“谢离深,你疯成这样,你想过吗。”

“……想过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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