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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说不上来,拥有架格库的玄影司未必不知。

沈时行眼神有些闪躲:“这个……”

“我或许是因为你才中毒的。”冯嘉幼横他一眼。他一定知道,这家伙从小泡在架格库里,又有着出众的记忆力,不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至少聊起八卦来,鲜有他一无所知的事儿。

但私自进入架格库是违规的,不敢放在明面上说。

沈时行禁不住冯嘉幼的眼神压力,压低声音道:“此毒名叫赤鎏金。”

一直悠然自得的谢揽听见“赤鎏金”三个字,不由稍稍侧耳。

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有些口渴,他端起手边的茶盏。

沈时行打开了话匣子:“赤鎏金最初是从西域流入中原的,后来逐渐失传。最后一次留有记载,是在二十三年前,南疆动乱期间,春州城内有几名商户死于此毒。”

下毒的是一名女郎中。

“当年南疆王叛乱,距离春州城尚远,城内好些商户过早囤积粮食,准备坐地起价,那女郎中便逐一给他们下了这种随时可能暴毙的毒药。”

逼着他们不得不将粮食以低价卖给百姓。

可这女郎中仿制了赤鎏金,却仿制不出解药,被她下毒的商户全部因七孔流血而死。

冯嘉幼心中敬她是位女英雄,但她的行为极难逃出律法制裁:“后来呢?”

“后来她被判流放,押送去往黑水城。三年后朝廷丢掉了黑水河流域的统治权,架格库也失去了关于赤鎏金的记载。”

谢揽提着茶盖的手一颤,盖子落回瓷杯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沈时行的话匣子被打断,看向他:“谢兄,怎么了?”

冯嘉幼也望过去。

“手麻了。”谢揽重新提起茶盖,低头喝茶,将自己纷乱的情绪隐藏于袅袅茶雾之中,“两位继续。”

沈时行大抵是发现两人只顾着聊天,一直将谢揽晾在一边,随口问道:“谢兄知不知道黑水城以及十八寨?”

谢揽故作镇定:“岂会不知,朝廷年年都要声讨的贼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他们真不是乌合之众。”沈时行连声叹息,“朝中年年有人上书,希望尽早攻打/黑水城,将整个黑水河流域的统治权夺回来,可惜啊……”

包括他父亲在内,那几个有资格做决定的高官全都目光短浅,不知这黑水之地乃是大魏的心腹大患。

冯嘉幼都不记得听沈时行感叹过多少次了。

以往她属于闲着无聊随便听听 ,因为北地太远,且朝局如何与她关系不大。

今日自己所中之毒牵连到黑水城,她便要仔细回想一下沈时行讲过的内容。

只记得十八寨的大寨主和少寨主,玄影司连真名都没探出来。

那位大寨主好像勇猛过人,而他那相貌丑陋喜欢带面具的儿子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刀锋所划之处无不跪服,近年来已经接替他父亲,逐渐成为十八寨的主力。

她问:“与他们交界的北戎国,是不是已经被他们父子俩打下来一半了?”

“何止。”沈时行说道,“好几年前,他们还荡平了与西域通商线路上的一切障碍,架构起新的桥梁,做起正当买卖。”

今日情绪不佳,他的语气逐渐愤慨,“十八寨的大寨主有着自立为王的野心,也有实力,如今俨然已是西北最大的祸端,如同当年的南疆王。但他比南疆王聪明太多,朝廷说他是贼寇,他就自认是贼寇,从不越界。”

他承认是贼寇,那黑水河流域依然还是大魏的国土,是家务事。

大魏早些年动乱的厉害,新帝登基之后,一直在休养生息。因此不想大动干戈,先防着外敌要紧。

“然而依我之见,攘外必先安内,早将十八寨剿灭方为正途!”

谢揽垂眸听着,再多用一分力,手中的骨瓷就得碎成齑粉。

他是看不惯自己的爹,却也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中伤他爹。

自立为王的野心?胡扯。

也不看看这鬼朝廷从前烂成了什么样子,现如今也就比从前好上那么一点罢了。

新帝年幼,掌印太监和辅政大臣整日里争权夺利,还有一个玄影司指挥使疯子似的四处杀人。

他们父子若真接受诏安,和上杆子送死有区别?

“咱们不是在说冯小姐中毒的事儿,聊那么多黑水城十八寨做什么?”谢揽劝他珍惜生命。

“顺口说到了而已。”沈时行又回到原来的话题,“总之,找不到毒是谁下的,京城中我的爱慕者众多,排查不过来。除非寻到当年那位女郎中,问她制毒的药方都给过谁。不过她不懂武功,当年黑水城暴乱时,说不定已经死了。”

放心,你死我姚姑姑都不会死。谢揽丢开茶盏,抓住太师椅的扶手。

毕竟扶手硬一点,不容易碎裂。

不抓点东西,他担心自己会起身去扭沈时行的脖子,看看谁先剿灭谁。

谢揽的性格并不暴躁,因为从小到大没人敢惹他。

谁让他受气,他当场就撒了。

如今却要一忍再忍,全部堆积于心中,憋得他苦闷。

感知到冯嘉幼的灼灼视线,心知又被怀疑,他调整呼吸,缓慢松开扶手,再次端起茶盏。

冯嘉幼不言语,正是在观察他,发现此人不只思维跳脱,连性格也颇为复杂善变。

他原先书法极佳,却因手腕受伤止步于举人,莫不是生了什么心病?

“公子,指挥使大人来接您了。”议事厅外,玄影司的人来报。

沈时行朝谢揽拱手,本想寒暄两句再出去见他父亲。

沈邱竟大步迈了进来。

只他自己,没带一个玄影司护卫。

“父亲。”沈时行心头一惊,连忙迎上前。他的站位恰好将冯嘉幼挡在身后。

不曾想沈邱竟绕过他,无视谢揽,目标直指冯嘉幼:“你就是冯阁老的孙女?”

冯嘉幼从他入内便站起身,心中同样惊疑不定,不知沈邱是何用意。

她与沈家纠葛多年,今日是第一次见到沈邱。

四十出头的样貌,颇为英武。传闻将他渲染的极恐怖,但两个儿子的样貌摆在那里,冯嘉幼心知他的皮相不会太差。

“民女见过沈大人。”冯嘉幼仗着有伤在身,点到即止的行礼。

沈邱颇感慨地叹息:“当年本官曾受过冯阁老提携,多年来忙于政务,也没顾得上照顾你,如今因为犬子,反令你有性命之忧,实在愧对阁老。”

冯嘉幼沉默不语,真没料到他比裴砚昭还恶心。

但她敢呛裴砚昭,却不能在沈邱面前太过放肆。

正三品的玄影司指挥使,对从五品以下的官员都有权先斩后奏,何况她。

冯嘉幼怕死得很,更怕连累到她在城外清修的母亲。

“父亲。”沈时行替她解围,“冯小姐身体不适,不宜久站,您若真心疼她,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让她好生休息才是。”

沈邱微微颔首,深以为然,却笑着询问冯嘉幼:“我刚才正与崔少卿商议,冯小姐此番死里逃生,不知凶徒是否还会下手。此事或与犬子相关,你不如暂来我们衙门养病,大理寺负责彻查,而我玄影司则负责你的安全,不知你意下如何?”

冯嘉幼面色如常,反倒是沈时行先变了脸色:“父亲……”

沈邱缓慢扬起手臂,示意他闭嘴。

沈时行不敢再多言,担忧地望向冯嘉幼,给她使眼色,告诫她千万要斟酌过后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