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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几人爬上石坡埋伏起来,没多久,便见峡谷中跑来一队骑兵。

赵桓熙看着为首的那名铁勒大将,低声问鲁啸林:“是古德思勤吗?”

“不是,古德思勤年纪比这人轻些,喜欢穿一件黑熊皮斗篷,听说早年间被赵老将军伤了腿,所以总是在马鞍上铺一张红毡来减轻伤腿和马鞍之间的摩擦。这人估计是他手下大将。”鲁啸林道。

刚说完,便见底下铁勒骑兵伸手指着他们的方向,用铁勒语叽里咕噜地大叫起来。

被发现了,鲁啸林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搬起身边的石块就往下扔,大喊道:“给我砸!”

一时间头顶上石块如雨,铁勒骑兵被砸得头破血流人仰马翻,却因受地形所限不能转圜,纷纷下马朝山坡上冲来。

鲁啸林也带人冲下去,战斗一触即发。

赵桓熙在冲锋的过程中无意中一扭头,见佟小虎跟在他旁边,便停下来将他往后一搡,道:“你留在后面,救扶伤员!”

“可是……”

不待他把话说完,赵桓熙扭头就跑了。

这队铁勒骑兵的战斗力很强,比原先他们在白石峡中遭遇的那拨铁勒士兵强很多。

“擒贼先擒王!”曹三刀吐了口唾沫就朝弥江纳罕冲了过去。

他原本肩膀就受了重伤,哪里是弥江纳罕的对手,但凭着一腔悍勇到底是在弥江纳罕的膀子上留下了一道伤口才被砍倒在地。

弥江纳罕一双鹰目紧盯着穿着明光甲的赵桓熙,用铁勒语大喊了一句话,那些铁勒士兵便都一边厮杀一边向赵桓熙围过来。

赵桓熙正和一名铁勒士兵拼杀,他战斗经验少,多亏了在广宁大营的那几个月格斗训练,如果还停留在刚从京城过来时的状态,那真是上来即死。

可即便如此,他也战得十分吃力。铁勒士兵凶悍顽强,气势上就胜他一筹。赵桓熙疲于招架受伤累累,好在近旁一名士兵砍倒了跟他纠缠的铁勒士兵后,回身帮了他一把,才让他有时间喘口气。

战斗情况不容乐观,鲁啸林一边战斗一边扫了眼四周,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大声喊道:“张金山,马秀才,蒙汉!先杀贼头!”

三人应了一声,边战便抽身出来,向弥江纳罕扑过去。

弥江纳罕狞笑,一番血战,砍倒两个,最后一刀捅进人高马大的马秀才的腹部后,马秀才不退反进,猛地一把将他抱住,大喊:“队长——”

鲁啸林在赵桓熙周围替他抵挡铁勒士兵的包围,见状红着眼想冲过去结果弥江纳罕,却被铁勒士兵缠住。

耽搁间又有铁勒士兵从后头砍了马秀才好几刀,他嘴角鲜血狂溢,兀自紧紧抱住弥江纳罕,任凭弥江纳罕如何挣扎殴打,死不放手,直到双臂被砍断,断臂也挂在他身上。

纠缠间又有几名士兵扑上去,从各个方位死死牵制住弥江纳罕不让他动弹。

铁勒士兵急了,不顾一切地要过去救弥江纳罕。

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士兵用一条胳膊的代价迅速摆脱了与他对战的铁勒士兵的纠缠,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从背后刺穿了弥江纳罕的胸膛。他自己也被随后赶来的铁勒士兵一刀贯穿。

六名士兵,齐心协力用自己的命,换了铁勒大将弥江纳罕一条命。

这还是在骑兵不能发挥作用的峡谷里,若是让弥江纳罕在马背上,不知要杀害多少庆朝的将士。

鲁啸林野兽般嘶吼一声,疯狂砍杀铁勒士兵。

赵桓熙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悲伤包裹着,这种悲伤让他痛苦又愤恨。死现在对他来说已不再可怕,关键是,不能让同袍们白死。

他也想吼,但他吼不出来,他的喉头哽咽住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奋不顾身。

热血上头的时候,人就像木偶,应对着外界刺激本能地做着各种动作,却已不会再去思考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弥江纳罕的死一定程度上打击了铁勒士兵的士气,厮杀到最后,这队铁勒骑兵全军覆没,而赵桓熙这边,站着的也只剩下了四个人。

赵桓熙战甲破烂浑身浴血,握刀的手因脱力而微微颤抖。他气喘吁吁,看着佟小虎跑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鲁啸林,而另一个站着的士兵乔世忠则一屁股坐在了一名铁勒士兵的尸体上,精疲力尽。

他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就提着刀开始巡视战场,做鲁啸林他们曾经做过的事,看到还没断气的铁勒士兵,就补上一刀,看到还有呼吸的同袍,就把他从尸堆里拖出来。

做这些事时,他的心里就像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曹三刀背上被弥江纳罕砍了道尺余长的大口子,但他还没有死。也许,他真的像他吹嘘的那样,能挨三刀而不死。

天黑下来后,离战场有一段距离的石山上点起了一堆篝火。

出来时是两队士兵加赵桓熙,一共一百零一人,如今剩下七个人,四名重伤,两名轻伤,和佟小虎一个几乎没受伤的。

佟小虎坐在火堆旁,闷不吭声,只是过段时间就用袖子擦一下眼睛。他今天趁乱拖了十五个受伤的兄弟到一旁,可是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三个。

赵桓熙手里拿着被火烤黑的灌木枝,在石头上铺开“白石峡将士阵亡名录”,一边听鲁啸林报名字,一边一笔一划地将那些名字都写上去。

报完名字后,鲁啸林用手捂了捂还在溢血的胸口,往后靠在大石头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道:“好想喝酒啊!我闺女出生后,我也在我家房子后面的桃树下埋了两坛子女儿红,以后也不知道便宜哪个臭小子了。”

“你闺女多大了?我还没娶媳妇呢,你要放心的话,便宜我这个臭小子怎么样?”乔世忠一边啃饼一边笑问。

“滚!我闺女才十岁!”鲁啸林伸腿踹他,笑骂道。

乔世忠转头问赵桓熙:“小赵将军,你的孩子应该还抱在手里吧?小子还是闺女?”

赵桓熙摇头:“我没有孩子。”

乔世忠惊讶:“你不是说你前年六月就成亲了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孩子?小赵将军,你不行啊!”

赵桓熙笑着承认:“嗯,我是不太行。”

鲁啸林叹气道:“没有也好,省得牵挂。婆娘只要她愿意,还能再嫁,孩子要是没了爹,那可真就一辈子没爹了。”

乔世忠道:“谁说的,婆娘再嫁了,孩子不就有爹了么,后爹也是爹啊。”

鲁啸林又去踹他。

赵桓熙将阵亡名录珍而重之地收起,仰头看向夜空。月光如此皎洁,明日应该是个晴天吧。

铁勒大军的临时驻地,古德思勤等到半夜还不见弥江纳罕回转,面色逐渐变得难看,招来部将问道:“瑞东堡那边有何异动?”

部将回道:“紧闭城门,并无异动。”

并无异动,也就是说,弥江纳罕折在赵恺槊的孙子手里了?

他眼神凶狠,一把折断了拿在手里的羊肋骨,令把随行的大将都叫起来,他要调整作战计划。

铁勒的将军们一听他说要去白石峡捉赵恺槊的孙子,纷纷表示反对。

“大王,这明显就是李营给你设下的圈套。白石峡地形对我们骑兵不利,您千万不能以身犯险。末将愿代您前往白石峡,活捉赵恺槊的孙子!”

古德思勤冷笑,“我知道这是李营给我设的圈套,我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笑话而已。我要把赵恺槊孙子的头颅插在我们的大旗上,举到瑞东堡前,让庆朝的军民,都好好欣赏欣赏他们镇守大人的妙计!”

将军们还要再劝,古德思勤面色一冷,“你们是觉得我对付不了赵恺槊的孙子,还是你们自己没有信心在白石峡前拦住李营?我进去拿他到出来,最多一个时辰,你们撑不住?”

将军们见他动怒,只得俯首行礼:“谨遵大王钧命!”

瑞东堡,李营得到探子回报,说直到天黑弥江纳罕也没从白石峡谷出来。他大大松了口气,立即叫来瑞东堡守备和他手下的协守,游击将军,布置明日出战之事。

很多人并不理解李营为什么这样笃定古德思勤一定会进白石峡,但不管他进不进的,这场仗终归是要打,主动出击总比被动要好。

靖国公府,嘉祥居厢房。

负责守夜的明理被床上的动静惊动,抬头一看,便见徐念安满头大汗娥眉深蹙地在枕上辗转。

月份大了之后,徐念安是变得比以前爱出汗,但也没有这个出法的,想是被梦魇住了。

明理有些着急,坐上床沿,一边用帕子为她擦汗一边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徐念安猛的惊醒,喘息着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床前空地上看去,见没人,目光才落在明理脸上。

“小姐,您怎么了?发噩梦了?”明理问道。

徐念安情绪起伏,想起方才梦中情形,觉得十分不祥。

这几个月来,她虽想念赵桓熙,却很少梦见他。而就在刚才,她居然梦见他回来向她辞别,就在这间厢房里,就站在床前的空地上。

他人已在辽东,为何还要辞别?

徐念安稳了稳心绪,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梦而已,不必多想。

“扶我起来,有些口渴。”她道。

明理伸手将她扶着坐起来,转身去倒了水来,却见徐念安伸手捧着肚子,面露痛楚。

“小姐,您怎么了?肚子痛?”

徐念安点点头。

明理慌了,端着水杯跑到外间,对守夜的丫鬟道:“快去通知太太,三奶奶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