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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桓熙道:“前年我去辽东时,尚先生到十里亭送我,叫我画一幅辽东的雪给他,让他看看辽东的雪和京城的雪有何不同。我以广宁的难民街做背景画了一幅《初雪图》寄给他,他称赞说我无一处落笔是雪,却又雪意凛然。他把我画的这副《初雪图》挂在了尚府的尺二堂中。众人皆知尺二堂中都是他收集的珍品,于是安溪居士的名号竟也在丹青界有了一席之地。我原本不知道这件事,还是钱明告诉我说大相国寺那边有人打着安溪居士的名号卖假画,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画值钱了。”

“你堂堂靖国公世孙,卖自己画的画,就不怕被人知晓了有损名声么?”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道:“我一没偷二没抢,便是将来被人知道了安溪居士是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最多不过是被人说一句贪财罢了。”他伸手握住徐念安的手,道:“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要给你。”

徐念安抿着笑道:“我更喜欢银子,下次再卖了画,直接把银票给我好不好?”

赵桓熙笑得眉眼生花,重重点头:“好。”

他看着徐念安笑眯眯地将店铺契书收进了柜子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试探问道:“那我可以留在家里照顾你吗?”

徐念安瞬间翻脸:“不可以!”

赵桓熙:“……”

他死皮赖脸求了一下午,无果。吃晚饭的时候,他看着一旁自己用银匙努力挖饭的儿子,凑过去涎着脸问道:“回哥儿,你想不想爹爹天天在家陪着你?”

小小年纪已是剑眉星目的男娃娃眨着浓密的长睫瞥了他一眼,腮帮子上沾着饭粒,无情地将小脑袋往旁边一转,拿后脑勺对着他,道:“不想。”

赵桓熙:“……”三岁的孩子,气性这么大合适吗?不就给他找了个启蒙先生吗?

他试图缓和父子关系,柔声劝道:“还在生爹爹的气?让你读书识字,也是为你好啊。不然再过两年,旁人会笑话你不识字的。”

回哥儿回过脸来,蹙着小眉头瞅着自己年轻貌美的爹说:“读书这么好,你为什么要逃学?”

赵桓熙:“我……我是为了照顾你母亲。”

回哥儿想了想,震惊地瞪大乌溜溜的眼睛,问道:“你要把明理姨姨和松韵姨姨她们都赶走?”

“当然不是。”

“有明理姨姨和松韵姨姨她们在,还要你照顾娘亲什么?”

赵桓熙:“……”

他认真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有些怀疑三岁孩子真能有这么好的逻辑?该不是谁教的吧?

想到这一点,他怨念地盯着徐念安。

徐念安佯做没瞧见,微笑着夹了一颗软嫩弹牙的鱼肉丸子,碎成四瓣放到回哥儿的碗里。

赵桓熙第二天就被徐念安赶回了苍澜书院。

盐梅先生在课堂上看到羞眉臊眼的赵桓熙,先是瞪了他一眼,继而胡须一翘,满意地笑了。

过了年,二月初三,徐念安诞下一女,玉雪可爱。

赵桓熙欣喜若狂,每次从书院回来,都要把女儿从乳母那里抱过来一起睡。

不知是怕压到孩子故而睡得不沉,还是他下意识地不想吓到孩子,和淳姐儿一起睡的夜晚,徐念安再未见他发过噩梦。

淳姐儿会爬时,赵桓熙参加了秋闱,放榜时殷夫人不抱什么希望地派知一知二去看,结果两人回来说三爷中了,最后一名。

靖国公府大摆宴席。

淳姐儿会走时,赵桓熙参加了春闱,放榜时,殷夫人带着徐念安亲自去看,又中了,还是最后一名。

靖国公府又大摆宴席。

每次揪着尾巴上榜,徐念安都怀疑上头是不是看他在辽东之战中杀贼有功故意给他放水?

还没开始殿试,赵桓熙就跟徐念安商量开了。

“冬姐姐,趁着祖父身子还健朗,母亲也还年轻,我带你去江南吧。”

“去江南?哪里?”徐念安有些意动。

“桐庐县,我打听到那里正好缺个县令。桐庐县有富春江,桐君山,听说风景很美。稍微走动一下关系就能去的。”赵桓熙道。

徐念安犹豫:“一去就是四年,孩子怎么办?”

赵桓熙道:“我都想好了。回哥儿留在家里,生活上有我母亲照顾,学业上拜托文林,无需担心。淳姐儿我们带在身边,让她去见识一下江南的温软春光。你意下如何?”

徐念安有些舍不得回哥儿。

赵桓熙握住她的手道:“冬姐姐,以后我要继承爵位,我们能天南地北自由自在的日子,许是只有这几年了。刨去不知事的小时候,再刨去重任在肩的将来,我们能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只有这几年而已。你若实在舍不得回哥儿,那我们把他也带上,到那边给他找个西席便是了。”

徐念安斟酌再三,狠了狠心道:“罢了,就把他留在家中吧。”她和赵桓熙去外地上任,也不能只想着自己,总要给殷夫人也留个念想。只是,要委屈回哥儿四年见不着爹娘。

小夫妻俩商议定了,赵桓熙背地里一番运作,殿试过后,他果然就被授了桐庐县县令一职。

圣旨下到靖国公府的那天,殷夫人猝不及防目瞪口呆,为赵桓熙不平道:“京城那么多衙门,为什么偏偏把你打发到外地去?你可是为朝廷立过大功的啊!”

赵桓熙安慰她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皇上有此安排,说不定是为了锻炼我呢?比起在京城的衙门里混资历,我倒是更愿意去地方上为百姓做些实事。”

殷夫人看着越来越沉稳的儿子,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反对也无用,心焦道:“那孩子怎么办?他们还这么小,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水土不服可如何是好?”

赵桓熙道:“回哥儿渐大了,当以学业为重,我打算将他留在家中。淳姐儿我和念安带着上任,桐君山上有名医,娘无需太过担心。”

殷夫人唉声叹气的,好在心爱的嫡长孙留下了,让她心里多少有点支撑。

几日后,赵桓熙带着家小离京上任,徐墨秀钱明他们又在十里亭给他送别。

“家里无需担心,我和陆兄自会照看的。”已是翰林院编修的徐墨秀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叮嘱赵桓熙:“照看好我姐和淳姐儿。”

赵桓熙点头。

“你倒好,往后四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我还要在家受我爹娘管束。”钱明不无艳羡地说完,又眼馋地去徐念安怀里将淳姐儿抱过来,道:“小淳儿快让伯父再抱抱,这一走四年抱不着了。小淳儿长大后嫁给歆哥哥好不好,到时候就不叫伯父了,叫爹。”

“你想得美,淳姐儿长大了得是我陆家媳妇。”陆丰从钱明怀中将淳姐儿抱走。

“说什么呢?什么你家媳妇他家媳妇的,有问过我这个做爹的同意不同意吗?你,还你家的臭小子,谁也别想肖想我闺女。”赵桓熙将女儿从陆丰手里夺过来,抱在怀里伸手护着气哼哼道。

众人已对他女儿奴的作态见怪不怪,说笑一番后,依依惜别。

四月天气,晴空碧蓝,春风和暖,绿杨夹道。

赵桓熙骑在马上,一回头,见马车窗帘卷着,里头一大一小两张明艳的脸蛋都笑望着他。

他心中温暖地回以微笑。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