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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闻笙一愣,装作刚反应过来的模样道:“某说错了,阿郎岂是姓晏的那等废物可比?阿郎水性极好,根本用不着孟小娘子担心。”

贺砺知道这厮在故意转移话题,却也没有与他计较,只是冷哼了一声。

鹿闻笙从他这声冷哼中听出一丝自得之意,正想趁机再劝他喝粥,齐管事来了。

“阿郎,你吩咐的事有眉目了。”他将手里捧着的锦盒盖子打开,呈到贺砺面前,道:“这是从西市的娄氏质库问得的,从质库旧年典当录簿上查得,八年前老国公他们出事后的几天中,有几个乞儿携两条孩童佩戴的黄金长命缕,八只孩童佩戴的金手镯和金脚镯,一对各二两重眼睛嵌青金石的小金猪,一对蝴蝶穿花小金钗,一条串红宝与瑟瑟的金项链与两条金海棠珍珠发圈去质库典当。老奴派人奔忙几天,只寻回了这两条金海棠珍珠发圈,其它黄金饰物,有的找不到当年购买之人,有的输在了赌坊,有的熔了打成了别的饰物,实在是寻不回了。”

贺砺看着锦盒中那两条眼熟的金海棠珍珠发圈,缓缓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将发圈拿了出来。

十二年了,当年拿在手中觉得正常的发圈,现在看起来竟然这么小。圆润透亮的珍珠中间夹杂的那些雕刻精致栩栩如生的海棠花,看着也没有当初那般光华耀眼了。

“临锋哥哥,你快看我,好不好看?”双丫髻上戴着金海棠珍珠发圈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歪着小脑袋问他,笑开的嘴巴里缺岗的大门牙大喇喇地留下一个黑洞。

他有点嫌弃,淡淡地“嗯”一声,不待她高兴又补充道:“我是说发圈好看。”

小女孩嘴巴噘得半天高。

……

贺砺神游一回,将小小的发圈揉进手心,道:“可以了,余下的就不必再找了。”

“喏。”

齐管事退下,鹿闻笙忙捧起还热着的鱼片粥递到贺砺面前。

这回贺砺倒是没有拒绝,接过粥慢慢地喝了下去。

孟家和柳家也赶在闭坊前回到了长兴坊,在孟府门前客客气气地道别,各回各家。

周氏将晚饭事宜安排下去后,就去孟允棠的房里找她。

孟允棠正趴在床上发愁呢,见周氏来了,忙又起身。

“方才人多不好问你,今日你去找那晏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看你找完他回来就心事重重神不思属的。”周氏问道。

对自己的阿娘孟允棠自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将在贺砺行障里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氏。

周氏听罢也是十分惊讶,急忙问道:“那晏辞如何?要紧吗?”

孟允棠低着头道:“看着挺严重的。我现在就怕这件事闹大了,到时候会连累咱们家,毕竟那晏辞是来找我的。”

“你又没做错什么,你还救了他呢。”周氏心里其实也没底,但看女儿忧心,还是握着她的手勉力安慰她,“你先别多想,明日汝昌侯府办寿宴,我们先去探听一下风声。”

孟允棠点点头。

次日乃是双日,陛下不视朝,汝昌侯张伯兴给他老母操办七十大寿,广邀宾客。

孟扶楹一家就孟扶楹和孟础润,周氏和孟允棠去了汝昌侯府赴宴,孟以薇刚被退婚,不想见人。孟础基还小也没带来,依旧让他上学去了。

张家老夫人办寿辰,来的自然都是张家的亲朋好友,周氏与孟允棠因晏辞一事与长房生了龃龉,见面不过寒暄,不大交谈。二房巴结长房,不搭理三房,周氏母女自然也懒得搭理她们。

不多时,平昌伯府的女眷来了,孟允棠终于看到了一个熟人——姜姐姐的表妹,钟丽娇。

钟家与林家是一样的状况,都是在八年动荡中家道中落,不同只在于,林宛燕在林家风光时定下的未婚夫与她退婚了,而平昌伯府没有与钟家退婚。

只不过平昌伯府那个冯三郎,在外的名声还不如晏辞呢。

钟丽娇见周氏和孟允棠在花园中,与她婆母打了声招呼便寻她二人来了。

张府内堂侧厢房里,崔氏推开门进到房里,看到里头的张筠姬,无奈问道:“内堂那边好多客人要招呼呢,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张筠姬见母亲来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紧张道:“阿娘,我让丫鬟去前头探了,贺砺也来了。孟允棠就在院中,我……我真担心待会儿出什么岔子!”

崔氏做贼心虚,被她这么一说,也紧张起来,在房中徘徊一阵,道:“反正请也请了,不怕旁人再怀疑什么,我待会叫个人去把她气走。你先在这里喝一杯茶,镇定一下情绪,别自己露了端倪。待会儿过来内堂见客,已经有好几位婶婶和姑母问起你了。”

张筠姬点点头,又忍不住催促她:“那阿娘你快些,说不得待会儿阿爷就带男客到花园赏景来了。”

崔氏道:“我省得。”

张伯兴父子到前院迎了贺砺到正堂,先到的客人便纷纷站起与他打招呼。

绥安伯孟扶林及其子孟础清和孟础明这些原本就跟贺砺有过来往的更是殷勤异常,都想借这次机会与贺砺重修旧好。

可惜贺砺并不配合,面对他们的热情,只是微微点头而已。倒是面对孟扶楹时,他客气地问了声:“孟公一向可好?”

孟扶楹有些受宠若惊,矜持地与他寒暄两句之后就没再往上凑。

一堂人坐下聊天不提。

后花园中,孟允棠正和钟丽娇站在一株玉兰树下聊天。

孟允棠还记挂着昨日曲江池畔的糟心之事,一直胆战心惊的。所幸才过去一晚上,那事好像还未传播开来,钟丽娇看样子并未听到什么风声。

提到孟允棠和离之事,钟丽娇眼中难掩羡慕道:“你倒是个果决的,说和离,就和离了。”

孟允棠见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知道她心中未必没有生过这个意思。只是,一个女子要和离,首先得要娘家同意,因为正常情况下是需要娘家人去向婆家提和离的。

听姜姐姐说,钟丽娇的阿爷和大哥都是靠着平昌伯府谋的差事,这就注定了,哪怕冯三郎人再烂,对钟丽娇再不好,钟家也不会同意钟丽娇与冯三郎和离。

所以同为女子,比起钟丽娇来,她又是十分幸运的那一个了。虽然命运弄人,但她的阿爷阿娘包括那个臭阿弟,都不会拿她的终身去换前程。

这种事情没法用言语宽慰,孟允棠索性换了个话题:“姜姐姐说你近来也不怎么去找她玩,都在家里做什么呢?养娃娃吗?”

钟丽娇叹气道:“孩子还小,哪里离得开呢?而且表姐婆家自持门风清正,我若与她常来常往的,只怕她那些妯娌又要挤兑她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把儿子养大,让他别像他阿爷,就够了。对了,彤娘,你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赚钱的门路?”孟允棠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只因她长到现在,还没寻思过自己赚钱一事。

阿爷虽然官职不高,但他毕竟是从侯府分家出来的嫡子,祖父去世前侯府已经开始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是分得了一些家产。

阿娘是江都伯的嫡女,当年嫁给阿爷时因是远嫁,外祖父外祖母心疼女儿,所以也给了她颇为丰厚的嫁妆傍身。

从财产状况来说,孟家跟达官贵胄之家肯定不能比,但是比之平头百姓,却又好得太多了。

孟允棠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所以也从未考虑过钱不够用的问题。如今被钟丽娇这么一问,忽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好像只有从家里索取,从未为家里做过什么贡献,一时有些羞愧。

“赚钱的话,我……”她出一回神,见钟丽娇还眼巴巴看着她等她回答,她正想说自己暂时也没什么路子,冷不防被一道陌生的女子声音打断。

“哎哟,乍一看吓我一跳!这是谁啊?”

孟允棠与钟丽娇抬头一看,见身旁的道上走来一老一少两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年少的那个一只手搭在高耸的肚腹上,旁边的妇人则是一脸高傲。

两人都看着孟允棠。

孟允棠莫名奇妙,她不认得这两人,低头自顾,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吓人一跳。

扶着年少妇人的丫鬟对她耳语几句,年少妇人面露嫌恶,看着孟允棠道:“原来是与晏家和离了的孟家女。刚和离也敢来别家赴宴,也不怕冲撞了人家的气运。”

孟允棠惊讶了一瞬,继而生气道:“我与晏家和离,是你情我愿之事,没亏心没造孽,能冲撞什么?倒是这位娘子,身怀有孕不好好在家休养,到处乱走还不修口德,才怕被冲撞呢!”

“你说什么?啊,我的肚子!”年少妇人装模作样的捧着肚子哀呼。

“哎哟,我的儿,你怎么样了?”她身边那位妇人忙扶住她,转过脸来斥责孟允棠:“你明知她身怀有孕还故意咒她,安的什么心?晏家也是宽宏大量,如你这般没教养又心思恶毒的妇人,就配一封休书打发了!”

“你放屁!”

妇人话音方落,不远处就传来周氏怒不可遏的声音。

妇人惊愕抬头,伸手指着向这边走来的周氏道:“你、你……你怎得如此粗俗?”

周氏来到孟允棠身前,转头对那妇人道:“我本不粗俗,只是如你们这般故意寻衅还大放厥词之人,不配我以礼相待!我儿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是招你们还是惹你们了?你们母女二人过来就将她一顿辱骂,这是有教养?这叫心思不恶毒?还说我粗俗,也不看看你们自己是什么嘴脸!”

“哎哟,阿娘,我肚子好痛。”年轻妇人作势要往地上瘫。

她阿娘一边扶着她一边道:“婧儿你别动气,身子要紧。你腹中怀的可是浔阳伯家的嫡长孙,若是出事,浔阳伯府定不会善罢甘休!”

周氏冷笑一声,看着满面红光的年轻妇人道:“装什么装?当谁没生过孩子不成?若真是腹痛,此刻早该面黄如纸冷汗涔涔了,再看看你,呵,真是好烂一出戏!”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发生何事了?”崔氏装作闻讯而来的模样,匆匆赶到此处。

那妇人一见,忙扯住她道:“阿姐,你可要替你外甥女做主。这孟家母女,把她气得动了胎气了!”

崔氏一听,便对周氏道:“大家都是亲戚,这又是何必呢?她好歹怀着身孕,怎么也该担待她一二。若真把孩子气出个好歹来,你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周氏这才知道这对母女居然是崔氏的妹妹段夫人和外甥女段仪婧,她转过脸对崔氏冷笑道:“我说彤娘好好地站在这儿,怎得无缘无故就有两条疯狗跑过来攀咬,敢情是你在后头撑腰。你若看不起我家彤娘乃和离之人,下次家里再有什么事,大可不必再通知我家。难不成还指望我将女儿留在家中,单独来赴你家的宴么?多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