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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身穿挼蓝色翻领胡服的年轻男子抬起脸来,精致深邃的眉目间扬起雪地月光般的笑意,道:“童相公来了。”

童廉原本要冲口而出的话在喉头打了个转,问道:“贺大将军,缘何半途劫道夺人所好?”

贺砺挥挥手,房里伺候的人就都退了出去。

“童相公,请坐。”他向着坐床对面让童廉。

童廉负起双手侧过脸去,下颌微抬。

贺砺伸手拿起案上的茶壶,给对面的空杯斟上茶水,道:“童相公不敢与我同床而坐,是怕人瞧见了去告诉秦相公你与我私会么?我听闻政事堂几位宰相,秦相公不到你们都不敢开饭,是真的吗?”

童廉瞧着窗外,冷声道:“贺大将军既已投靠北司,也就犯不着用这般幼稚拙劣的手段挑拨南衙离间了吧?”

“原来我不肯接受秦相公的示好,便是投靠北司?鱼俊义在朝上为我说两句话,便是证据确凿了?童相公,你是个才子,二十三岁科考及第,宦海沉浮三十二年,见事还如此短视肤浅,实在令人惊讶。”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它。”童廉看了合上的房门一眼,道:“我与你不熟,也没到可以关起门来说话的地步,告辞。”

他转身想走,贺砺曼声道:“童相公不要这匹马,可以。但令夫人,还收着我两百万钱 。”

童廉愣了愣,倏然回身。

贺砺放下茶杯,长指交握,抬起眼看着童廉道:“童相公不必怨责令夫人,她为了帮你筹钱买马,不惜借娘家弟妹之手去典当首饰。堂堂宰相的夫人啊,何其令人动容。她不知那钱是我出的,借钱给她之人只说是敬仰童相公的官品,并一再保证不会因此事到府上去求你办事,她才收的。”

童廉微微捏紧了拳头,眉头紧皱,眼睑低垂,面上表情一时也说不清是愧疚更多,还是窘迫更多。

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他走到坐床旁,在贺砺对面坐下,看着他问:“你究竟意欲何为?”

贺砺垂着长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童廉蹙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贺砺抬眸,道:“童相公此刻心中定然在想:如此宏伟大愿,就凭你这个甫回长安便惹是生非仗势欺人的武夫?”

童廉被他说中心思,也没否认。

“我自是不成的,但我希望朝廷的中流砥柱,是有此志向之人。我知道童相公口中虽然说着南衙北司,也身在其中,但对于分夺皇权彼此倾轧之事并不热衷。你是太子之师,许是觉着,只要教好了太子,你的志向,终有一天是能通过太子来实现的。但你就没想过,若太子以后不再是太子了?”贺砺盯着童廉。

童廉瞳孔放大面露惊色,失声道:“你……”

贺砺不在意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文人含蓄,习惯看破不说破,谓之心照不宣。但我是个武夫,喜欢直来直往。如今皇后病重,瞧着,也不剩几日了。若皇后薨逝,秦贵妃再生下皇子,童相公以为,太子之位,还稳当吗?就算眼下稳当,将来稳当吗?”

童廉垂下眼睑,面露忧愁之色。

“我与秦家有灭族之仇,在太子一事上,我与相公的立场绝对一致,这一点,童相公是否认同?”贺砺问。

童廉看着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砺道:“太子左右监门率府,掌东宫诸门禁军及物品,人员出入,干系何其重大。将来若有万一,秦衍只需抛出一个晏阅,便能成其大事。虽然现如今秦贵妃还未生下皇子,但也不妨碍我们防患于未然吧。”

童廉沉默片刻,稍稍向他那边凑过头去。

贺砺与他低语一番。

童廉坐正身子,思虑良久,一言不发。

贺砺从怀中拿出一枚麒麟图案白色穗子的碧玉玉坠,对童廉道:“若童相公同意,再见这枚玉佩之日,便是计划施行之时。”

童廉凝眉看着他,道:“此计是否过于儿戏了?”

“此计只为让晏阅丢官罢职,儿戏才能让人相信是他渎职之过,若是缜密,那便是谋害东宫,要严查的。”贺砺道。

“太子知道此事?”童廉问。

“太子不必知道此事。”贺砺道。

童廉沉默一阵,下床出门。

贺砺起身相送,道:“令夫人借去的那两百万钱,就不必还了。这匹马,本就是太子托我为童相公的五十五岁生辰准备的寿礼。太子送马,我就送童相公草料吧。”

童廉明白,这般大事,要合作,自己总得有点把柄在他手上才能让人安心,于是便没吭声。

贺砺目送他离开后,叫鹿闻笙牵上马,正想走,秦思莞带着两个丫鬟从不远处的马厩拐角朝他走了过来,显然是一早在那儿等着的。

贺砺只作未见,与她擦肩而过。

“贺砺!我有话与你说。”秦思莞回身,看着他高挺的背影道。

贺砺理都不理,径直离开。

秦思莞追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贺砺停住,侧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扯住的袖子,再看看她,语调冰冷:“松开。”

“我不松又如何?”秦思莞自幼被捧惯了,性格娇蛮,难得遇着个敢跟她唱反调的,便起了较劲的意思。贺砺叫她松手,她偏攥得更紧。

贺砺见状,猛的一挥手。

秦思莞攥得太紧,被他这般一扯,整个人跟着踉跄过去,嫩嫩的指尖火辣辣的疼,当即攥不住,手一松人就跌了出去,摔倒在地。

“娘子!”随行的丫鬟见她跌倒,大惊,忙上前搀扶。

贺砺嫌恶地掸了两下袖子,瞟都不瞟她一眼,转身就走。

秦思莞受此奇耻大辱,气得脸庞涨红双眸含泪,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冲着贺砺离开的背影喊道:“贺砺,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与你说话!”

贺砺沿着马厩中间的道往马行外走,忽然从右边的马厩里出来一男一女。

他目光扫过,脚步一停。

孟允棠一抬头,看到前面停着的活阎王:“……”